他拿了一册,借了些外面的光,瞧见上面的几个字:黼黻阴鉴贰。
心里一惊,李茂竟藏这等东西!
快速翻了几页,尽是朝堂要员罢黜致死的把柄!揣了一册到怀里,抽屉按回去,刚要走,目光又落在桌角那方虎头龙身的白玉镇纸上。
无角的螭龙,这东西他小时候见过,在陛下的御书房里。
犹记得李啠讨要过,陛下未允。他好奇什么好东西当爹的抠成这样,要是他父王严诚明,早巴巴地塞进他怀里了。他偷偷拿下来把玩过,不留神磕碰到,那底下便多了一小块不起眼的疤痕,他不敢吭声,又悄悄放了回去。
眼下见了,便不由地想瞧瞧是否当初那一个。
螭龙镇纸沉甸甸的,他刚拿到手里,还未及细摸细看,便又听“哗啦”一声自身后响起,靠墙那架多宝阁竟然动了,缓缓向一侧挪开,是道暗门!
他立时浑身紧绷,死死盯着那门后。
随着格架移开,先是看到了一盏灯,顺着挑灯的手臂,门后出现了一身寝衣的李茂,正一眨不眨望着他。
严彧太阳穴跳了一下!
门完全打开,两个人谁都未动,对视的气氛诡异而又凝重。
僵持了几息,严彧忽而一笑道:“殿下这书房,改得不错。”
李茂却未笑,面无表情。
严彧只觉今夜不好过去,却也不着痕迹道:“这镇纸,可是陛下御书房那个?当年李啠讨要未果,竟与了殿下。”
李茂不慌不忙将灯放在架上,昏黑的书房多了一豆幽光。他径自坐了,随口道:“确是陛下御书房那只,不过底下有个瑕疵,我也是到手方知。不过没关系,镇纸而已,不妨用。”
“殿下好心性。”
“势弱之人委曲求全,本事常事。严将军可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严彧摇头:“殿下书房玄妙,倒是我莽撞了。”
他一笑:“你可是来找梅敇的把柄?”那东西不在书房,他并不慌。
“殿下有么?”
“她告诉你我有?”
“我自己查的!”
“那看来她也信不过你!”
严彧挑了下眉。
“骆文斌的确有几封书信,提及梅敇不轨之行,我要她拿李啠的调兵手诏来换,严将军又凭什么拿?”
严彧拉过椅子,跟他相向而坐:“开个价。”
“李啠的事,罢手盖棺,别再查了。”
严彧打量着他,这个看似弱质的皇子,此时冷静的出奇。
他直白道:“你是想,若是李啠无罪复宠,且不论其才德,单凭他是先皇后的嫡子,这至尊之位,你和瑞王谁都争不过!”
“所以他才不能回来。”
“他在南境遭受的那些暗算
,具是你干的?”
“我是没佛心,又不是没人性,还不至于要手足的命。”
严彧斩钉截铁:“办不到。”
李茂想想,又道:“那换个条件,你离她远点,别再碰她,请旨赐婚一事更莫再提,我兴许不找她和南境的麻烦。”
严彧忽地笑了:“殿下以为,如此她会嫁你?”
李茂呵呵笑出声:“你以为我想娶她?大约只有你在意那一纸婚诏!陛下压根没想给她什么好郎君,她也不过是钓着权贵子弟的一块肉,谁会准她开玉碟入宗谱呢?尝尝便罢了!”
严彧眸色瞬间冷下来!
李茂不以为意,淡淡道:“严将军熄火,是你要与我谈交易,我不过就市论价而已。”
“你可真虚伪!”
“不愿意也没什么,你夹着尾巴滚便是!看在严平王面子上,我可以不追究你今夜擅闯康王府的罪责,只是往后在我跟前,收起你猖狂放肆的嘴脸!我既非无脑的李晟,亦非无能的李祈,你认清楚些!”
严彧自知他是有备而来,他所提的两个条件,他都没可能答应,此番根本便是作弄他。他从宜寿宫出来便窝着火,此时满心淤堵,强忍着不与他逞口舌之快,起身道:“冒犯殿下了,告辞!”
岂料刚出书房门,便见院中哗啦啦围过来一堆府兵,刀光剑影,弓弩在后!
严彧迅速转身,却见李茂已站回暗道里,那扇暗门正缓缓合拢。
李茂声音凉凉飘来:“你今晚若走的出去,我才不追究。”
第98章
梅爻深知严府两兄弟的性子,大公子行事沉稳,惯是十拿九稳才动手,严二却不是。他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长大,性子野得很,半年前敢亲自劫李晟的囚车,眼下闯康王府恐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带着凤舞和霜启找过去,一进客堂便见严彧大喇喇坐在椅子上,衣袖被划开,臂上有血,一见她便道:“你来干什么?”
她的视线从他胳膊挪到脸上,瞪他一眼,又望向严瑢,大公子面色阴郁,想来是此番交涉未讨到好。
李茂颈间亦有一道红痕,似被什么勒的,面色阴沉:“郡主来得好快。”
梅爻略福身道:“殿下希望我快点来,我岂敢怠慢!”
“坐。”
“你们聊到哪儿了?可谈妥了?”
李茂冷冷道:“严将军夜闯王府,刺杀亲王,未遂被俘。大理寺卿上门讨人,徇私包庇,我正想着去殿前鸣冤呢!”
梅爻轻笑:“看来这康王府是真进不得了!眼下我也来了,不知殿下给我安个什么罪名?”
“那要看郡主的诚意了!”
“殿下想要调兵手诏,我回去里里外外翻找了几遍,手诏实未找到,倒找到些别的东西,不知殿下感不感兴趣?”
“是何物?”
凤舞从怀里摸出封信,递上去。
李茂不以为意地接了,打开看了没几眼便黑了脸,愤然道:“全是无稽之谈!”
梅爻一脸认真:“怎会是无稽之谈?此乃骆文斌手书,殿下吩咐他做的事,难道自己忘记了不成?”
“呲啦”几声,那信被李茂撕成几半!
她看着他扬手丢弃,笑道:“无妨,似这等信,我可找到好几封呢!”
李茂阴冷地盯着她,硬声道:“你这信是假的!仿冒的!骆文斌不可能写这些东西给你大哥!信中这些悖逆之事,本王亦从未做过!”
梅爻不慌不忙:“这信若是假的,那殿下手里的信,怎么便是真的?”
李茂眉头抖了一下!
明明日前她对着骆文斌的信还紧张无措,短短几日,竟出这么一手?
严瑢严彧双双勾起了唇角。
严瑢道:“看来这信上似有些误会,骆文斌已死无对证,此事不若就此作罢!”
李茂冷笑:“信的事先不提,严彧夜刺亲王怎么论?康王府是这么好进出的?”
严彧亦眸色发冷:“那不如扭上殿去,看是我刺杀亲王,还是你诱杀武将!”
梅爻瞧着俩人戏演得都挺足,再看严瑢开始竖梯子:“今日误会重重,殿下和二弟都带了伤,真闹到陛下跟前不好收场,不若改日我设酒宴,带二弟向殿下致歉如何?”
“是谁要设宴,可许我讨杯酒啊?”
一道轻快的声音响起,殿外进来几个人,为首的竟是瑞王李享,由王府管家引着,身后跟着司隶校尉左淳!
李享笑吟吟道:“我不请自来,五哥当不会怪我冒失吧?”
李茂心中已起了火,面上却竭力压抑,笑道:“哪里的话,你我亲兄弟,如此讲话岂不生分!”
“五哥不怪便好……咦,这地上是何东西,怎撕了一地?”
李茂身后婢子慌得上前捡拾被撕碎的信笺,回道:“是奴婢收拾不及时,污了王爷的眼,请王爷恕罪!”
李享又扭头看向严彧:“严将军果然在这里!我们约好今日去赛马,你竟一大早跑来五哥这里,倒叫我扑了个空。”
严彧不阴不阳:“康王殿下热情留客,臣实不敢辜负殿下的盛情!”
李茂看也不看两人演双簧,只对棘虎道:“左大人过府又有何赐教?”
棘虎拱手俯身:“臣不敢!臣是来寻严大人的,案子有了新的人证物证,还请严大人回衙署共议,扶光公主和御史张大人已在候着了!”
李享看过来:“又有了新证据?与七姐何干?”
棘虎迟疑了一下道:“是扶光公主带来了两年前先太子李啠调兵的手诏!”
李茂、李享同时一愣!
严瑢、严彧也睁大了眼,不约而同看向梅爻,她也满脸意外。
李茂诧异:“这东西怎会在她那里?可是真的?”
棘虎答得吊诡:“那要审验才知,因此才来寻严大人!陛下看重此案,亦等着回话!”
看着一行人呼啦啦出康王府,李茂脸色全程冰冻一样。
李享脸色也未见好看,他此番只为卖平王府个人情,捞出严彧即可,却未料中间又横插了一个扶光,搅了这么大一棍子!
赛马是不可能赛的,严彧向瑞王殿下郑重道了谢,便见李享一副深藏功与名的姿态匆匆离去。
一宿没睡的严瑢跟着左淳回衙署,便只剩下严彧和在外守了一宿的亲卫。他看了眼梅爻,她正掀帘登车。
“天禧过来!”
严彧从怀里摸出那册“黼黻阴鉴”塞进他怀里,嘱咐道:“带回去妥善藏好,谁也别说,去吧!”
“爷不回去?”又意识到什么,“哦,爷不回去!”
梅爻闭眼靠在马车里,愈发觉得大哥回来了真好,事情顺利,心里格外踏实。
她后半宿没睡,紧张了这半日,此刻一松懈便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间忽觉唇上一阵温热,有湿湿软软的东西在磨蹭吸吮,收着力,很温柔。意识一回神,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睁眼便望进了那双如醉了酒般的凤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