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沉甸甸的金钥匙,元娘拿在手上,总觉得不安心。
虽然是笔横财,但那摊主人只是小贩,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知这东西是不是暂时租来用的。
好不容易和徐承儿遇到一块去,元娘却心神不宁,总觉得不能安心。
“你说,是横财好,还是心安要紧?”元娘犹豫半晌,问起了徐承儿。
徐承儿果断道:“那自然是心安,我阿翁说,问心无愧四字,千金难买。”
闻言,元娘有了决定,她准备还给人家。
这金钥匙可不是关扑的一百文两百,少说也要几百贯,但凡那摊主人看着更富裕些,她都不必这般煎熬。
徐承儿陪在元娘身侧,两人去而复返,准备还给摊主人。
却见魏观不知何时已经在哪,二人遥遥看着,他是在……给摊主人交子?
那厚厚的一沓,想来已逾越了金钥匙的价钱。
徐承儿在边上点头,“想来他家底定是殷实,竟然能拿出这么多交子,得腰缠万贯吧?”
“不过……”
徐承儿顿了顿,转头对着元娘,郑重道:“他确实当得起良人二字,但并非是因着家财,亦非对你如何好,而在于,他生性宽厚良善,对寻常人都如此,哪怕将来情淡,也不必怕下场凄凉。”
徐承儿的表情是与平日完全不一样的严肃,她在认真与元娘陈明利弊,“若要嫁,便该嫁个本性便极好的人。毕竟,世间男子多薄幸,与其度量他对你的情意,倒不如选一个人品好的。
“那才是能托付终生的良人。”
第83章
元娘闻言,抬眼遥遥望着正与摊主人和颜悦色交谈的魏观。
她抿了抿唇,眼中闪过思量,承儿说的对,魏观最大的好处,不仅仅是在他文采出众上,还在于他谦逊温和,对人人都和蔼客气,是个真正可托付的君子。
她握紧手上的金锁钥,这是一个实心的锁钥,金钥可以将锁打开,能当成正常的锁钥用。虽然真遇上窃贼,人家可能更想要偷走金锁。
金锁足够手掌宽,而金钥也有食指长,尽管它们本身就已经足够昂贵,但是上头还雕刻了些柿子莲花纹的吉祥图案。
元娘本想等他交谈完,上前归还,但是身后突然传来唤声。
“元娘!”
熟悉的嗓音,吓得元娘一激灵,连忙将金锁钥藏进袖子,僵直转身,扯着唇,露出洁白贝齿,硬是浮起笑脸。
在她身后不远处,魏观似有所感,也隐约听见她的名字,他回头观望,果真见到了她的背影。虽然金明池有形形色色的人,但元娘却很好认,人群中最鲜活耀眼的就是她。
见她正与家人汇合,像在交谈,时不时眨眨眼,偶尔心虚一笑,神情灵动,魏观悄然扬唇,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眉眼间不自觉添了笑意。
直至摊主人小心翼翼提醒,他才回过头,正好元娘也已经随家里人渐渐走远。
他对摊主人道:“收下吧,只当是我买下的,不必有负担。”
魏观先前递给摊主人一沓交子,对方想收又很犹疑,似乎不大敢。应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客人,谁侥幸赢了东西,不是欢天喜地,哪有人会回来付钱?
稀奇,简直是太稀奇。
但他却实在抵御不了交子的诱惑,不是他有多贪财,而是那金锁钥哪是他能买得起的,是向当铺借来的宝物,足足要三百多贯,倘若他能有这份闲钱,都够在偏远的南熏门附近再置一处宅院,租赁给他人,靠收租钱度日了,何必出来摆摊受苦。
就是将家底掏空,也不见得能还得起。
见魏观的态度是认真的,摊主人激动得手都在抖,满脸的不可置信,“您、您是认真的?”
魏观轻轻颔首,“嗯。”
他神色恬淡平缓,语气和煦,慢慢道:“往后,莫要以负担不得之物悬挂为饵了。”
魏观的话,证实了他的好意是真的,并非虚言,摊主人被巨浪般的喜悦冲昏脑袋,他身上激动得直打颤,甚至想跪下来谢他,还是魏观拦下摊主人,双手箍着对方的手臂,把人扶起来。
“当不得此大礼。”他说完,向摊主人颔首致意,转身离去。
摊主人望着粗粝黝黑的手上捧着的交子,忍不住痛哭,鼻水和泪水混合,融入泥土与一茬茬野草里。
他用衣袖随手擦去眼泪,望着魏观远去的背影,感激是有,更多的是庆幸,还好,遇见了一位好人,这般好的人,但愿上苍能保佑他,平平安安。
摊主人的思绪有些乱,厘不清在想什么,他把交子藏到心口,时不时摸一摸那鼓鼓囊囊的地方,生怕掉了。接着就开始收拾摊子,做买卖讲究一个开门红,今日不顺,万一再遇到个精通射艺的,那还得了?何况还有当铺那边的事得了,哪还有空。
春日悠悠,万物生长,大地在周而复始,四季更替,而底层的百姓,也在勤勤恳恳,终日辛劳。
*
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这闲时过了,到底要回到忙碌平凡的日子中。
元娘坐在轿子里,她跟阿奶坐一块,不敢有任何异样,连多摸一下袖子都不敢。以阿奶的锐利眼光,她稍有不同,都会被看出端倪。
好在阿奶跟着逛了大半日,也有些疲倦,回去的路上几乎都是闭目休息。
元娘干脆认真的玩指头,把荷包下的穗子编了又拆,拆了又编。真是,以往怎么不觉得坐轿子这么枯燥无味呢?
她想叹气,可是余光瞄见阿奶,又给憋回去了。
好在汴京就这么大,再漫长的旅途也有尽时,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前。
元娘跳下轿子,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酥软的筋骨,嗅见新鲜冰冷的空气,才觉得人活过来,精神了不少。她也没进家门,而是一溜烟跑了,“阿奶,我去找徐姐姐玩。”
小孩子动作快,王婆婆哪拦得住,何况这也没什么。
她就叮嘱了句,“自己记得回来用饭,别叫我去催!”
“知道啦~”元娘应得响亮。
也不知道放没放心上,王婆婆暗自腹诽。虽说和徐家的关系好,可徐家又不止徐大郎一家,她才懒得听徐二一家背地里扯些有的没的,打架骂人她不怕,但总和蚊蝇打交道,没得叫人厌烦。
徐家要比陈家的轿子早一会儿到,元娘进门的时候,徐家仅有的两三个婢女婆子,正在拿白日用过的食盒垫子,该洗的洗,该收起来的收起来。
而徐承儿正和她的堂妹跟堂弟一块围着徐家阿翁,要钱买香糖果子甜甜嘴。
谁都知道,今日徐家阿翁钓着许多鱼,又大又肥,除了肉最鲜美的那条,被他当场洗净剖开,做成薄薄的鱼脍,自己个享受地吃了,余下的可都卖了出去。
即便把买允许垂钓的牌子钱扣去,还剩下不少呢!铜钱装了一鱼篓,发了笔小横财。
徐家阿翁自己也很开心,但他不是为了一鱼篓的铜钱,虽然也有点,但主要是为着今日钓着许多鱼,往后看谁敢说他一整日出去垂钓是浪费时日!
所以他大手一挥,十分大方,给围着他莺莺闹腾的孙女孙子们一人分了一百文。
元娘来的时候,正在挨个分钱呢。
徐家阿翁早把她也当成自己的孙女了,招呼她过来一块,元娘赶忙摆手拒绝,徐承儿才不允呢,讨厌的堂弟堂妹都能分着,元娘也得有!徐承儿愣是把人半抱半推的押过来,还在那劝呢,“这可是难得钓着那么多鱼,说要散些喜气给我们,可不能不要。”
元娘还在推拒,徐家阿翁直接把铜钱塞她手里,笑眯眯道:“长者赐,不可辞。再说了又没多少文,还和你徐阿翁客气什么,莫不是嫌少?”
元娘赶忙摆手,说不敢,已经很多了。
这下就不得不收下。
徐承儿堂弟堂妹的目光可不友善,徐承儿才不管,拉起元娘的手就往自己屋里跑。
哼,才不看那些讨厌的人呢!
两个小娘子把鞋脱了,并排躺在床上,布枕头放在身下,双手撑着脸颊,四只脚丫翘起,摇呀晃呀,说明主人雀跃的好心情。
而在两人跟前,摆了满满当当的铜钱,全是徐家阿翁方才给的,她们在商讨这笔意外之财应该怎么花。
“买吃的?”
“嗯……摊子上的吃食平日也能买,去正店还不够一盘菜的价,还是算了。”
“买胭脂香粉?”
“我舅母送了我一盒,我们一起用,不花这冤枉钱!”
“那干什么呢?”元娘想不出来了。
徐承儿托腮沉吟,“要不拿去买香材,让窦姐姐教我们制香吧!”
“行呀!”元娘毫无异议,横竖这钱平白得来的,做什么她都不觉得心疼。
倒是……
元娘翻了个身,面朝屋顶,悠悠长叹,她手里还有个烫手山芋呢。
徐承儿知道她的苦恼,脑袋凑近,贴着她的手肘,眼里流露出好奇的光,“给我也瞧瞧!”
元娘从袖口掏出金锁钥,毫无顾忌地摆在床榻上。
“瞧吧。”
徐承儿拿起来仔细打量,“嚯”了一声,“好沉!”
元娘连脸都没侧过去瞧,还在盯着床帐尖,半是出神的随意道:“可不嘛,沉甸甸的,我袖子险些兜不住。这金成色不错,一两少说也得十贯了,不成,我是一定要还的。”
“唉!”元娘烦得翻身蹬脚,脸像是被捏皱的白炊饼,她苦恼得大啊了一声,手捶着布枕,恶狠狠道:“要是丢了,我怎么赔得起!”
“啊啊啊~”
“下回见他,究竟得是什么时候嘛,这烫手山芋,我夜里都得睡不好了。”
徐承儿也有点小小的坏心眼,她趁势把金锁钥塞回元娘手里,“啧啧,没事,我们元娘白日也拿着,白日就不会困了,多好呀。”
“哼!”元娘把金锁钥往边上一丢,猛然坐起来,挠徐承儿痒痒,她坐徐承儿躺,优势在元娘!
“你笑呀,你笑呀!让你笑我……”
“哈哈哈哈,我错了,我真错了,哈哈!”
两个人嬉闹起来,窗外伸出新的枝芽,绿嫩嫩的,是新长出来的,有小雀儿在上头跳跃,呆愣愣地歪头盯着内室,像是在不解。
不过,它也有同伴!
别的雀儿扑腾前来,唤它一块出去啄虫子。
做人做雀,只要有同伴,就都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
没两日,就到了元娘与徐承儿和窦二娘约好一块制香的日子。
窦二娘家里富庶些,闲暇的时辰也多,常钻研这些。制香贵有贵法,穷有穷法,何况如今正值春日,许多花儿都开得盛*,不大值钱,正是用来晒干当香材的好时候。
元娘出门的时候,王婆婆还叮嘱她,在别人家里要有眼色,别赖着用午食,纵然端了好东西来,也得记着推辞,否则要被人看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