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问他有何事呢,哪知道他捷足先登,忽而抬手,却见他修长莹润的指尖夹着一根草,而最底下被编成了蛐蛐的模样。
不能说完全一样,也有五六分形似。
元娘惊讶不已,双手捧起草编蛐蛐,黑白分明的眼睛映着他清俊的面容,“你编的?好生厉害!”
“嗯,若你喜欢,我教你。”他的目光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她,温声道。
第88章
元娘收下了草编蛐蛐,却未回答魏观的话。
她一转身,望着茵茵汴河,手拨弄着草枝弯垂下的蛐蛐,语气轻轻,“你见过圣人吗?”
这话转得措不及防。
换成常人要讶异是怎么回事了,但是魏观没有,他眸光轻抬,似乎察觉出了什么,走到元娘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却高出许多。
“见过。”
“嗯?”元娘瞬间讶然,她瞪大眼睛仰头看魏观。
她只是顺口一问罢了,哪成想他真见过。
元娘不由得好奇起来,心神都牵挂在魏观身上,“你是怎么见到的?”
“出游吗?”
“还是元宵?”
元娘兀自猜测起来。
其实对汴京人来说,官家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瓦子里会有御前表演过的勾栏,市井里也有索唤进宫的吃食。不过,每每只要和宫里沾边,民间都会趋之若鹜。
就没有不想着哪日能被宫中内侍突召,索唤自家店中吃食送进禁中的。
若是如此,店主人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但也很少有市井小店就此扬名。
因着官家常年待在宫中,即便是潜邸的时候,往来去的也是如樊楼、遇仙正店这样的大正店。好吃到连官家都青睐,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所以元娘对官家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顶天是知道他后宫中有位二嫁的妃子极为受宠。
还有传言说,他为了那妃子要废后。但市井传言,许多都是添油加醋的杜撰,也不知道真假,甚至有说某位圣人是用斧子砍死了兄长才继位的呢。
其实也没人觉得传言就一定是真的,但能听到点天家辛密,谁不好奇?
元娘微微蹙眉思索,好像想到了什么,“是宣德门看到的吗?”
官家有时会与民同乐,若是在宣德门前边一点的百姓,侥幸会能瞥见天颜。但很难,谁都想凑这个热闹,反正元娘每年过节经过宣德楼下的时候,都是人潮涌动,一眼压根望不到头。
而魏观,他显然不像是会凑这份热闹的人。
有那份空闲,依照元娘的了解,他兴许会去城外登山,不然就是在湖心亭赏雪,最最不济也是看书做文章。
早早去人挤人?
他不会。
确也如元娘所想,魏观并非是在那些地方见到官家的。
清风徐来,在夕阳映射下,水面浮起橘红色凌凌波光,将他拂起的素白衣摆映出些若明若暗的色泽,使得一切都显得轻缓安静。
他道:“是在大庆殿。”
元娘闻言,立时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歇地盯着他,好奇问道:“大庆殿?不是在皇城里吗?”
她已经长大了,眉眼间不仅是天真可爱,还多了些少女的窈窕多情,白皙娇美的面容随之仰起露出,像三月墙边枝头红杏,仅仅遥立在风中,便无端勾人。
偏偏她自己还未意识到。
她冷不丁的靠近,纵使是魏观也呼吸一滞,背身的那手攥得用力了些。
足足两息之后,他才开口,但声音中听不出半丝波澜,除了那刻意偏移挪开的目光。
“嗯,正旦朝会,各地解首会与百官站立朝班。”
元娘不笨,相反,她很聪慧,几乎马上就抓住了这话里的重点,“你当年是汴京举人里的头名?!”
虽然汴京相比其他各路中举的人相对多一些,但也不意味着容易,甚至成为解首要更为激烈。因为汴京不乏大儒,天子脚下,多少惊才绝艳之人,自幼熏陶,家学渊源,想得头名可难得很。
更莫说,当初元娘初遇魏观时,才不过十六七的少年,他身上就已经有举人功名。
“你家中亲人定然万分高兴。”元娘惊异完,又正色着,边点头边肯定道。
魏观何等敏锐,元娘这话一说,还有她前头所问,两相结合,他就大致猜出了缘由,知道她眼中的忧色从何而来。
他并未直接点明,而是婉转劝道:“官家宽仁,礼重文人,每逢汴京解试,常亲自过问,若有文章极出众者,就召见入宫。便是其余诸府举人,在省试前,其中一些才学出众的人兴许未曾面圣,但官家却知晓他们的名字和文章。”
他虽是有意为元娘解惑,可言语中不乏对官家的称赞推崇。
元娘也不禁好奇起来,这位官家,得是何等模样?
能叫朝野内外,皆赞一声宽仁贤明,最多的也仅仅是诟病他对某位后妃的偏爱。
真可惜,她这辈子只怕没有得见天颜的一日,在书中见过历朝历代的兴衰,后人对帝王的功过论断,却不能有机遇亲眼见到一位皇帝,纵然她是在天子治下。
不过,好在从魏观不相干的形容中,知道了些官家的脾性,想来弟弟此行不是坏事,而且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危险。元娘长舒了口气,安心不少。
她的表情也随之变化,如平日一般欢快,肉眼可见的晴朗起来。
“其实,早些时候我弟弟便被召入宫,说是官家要见他,我心头忧虑得很。”元娘放心口大石,敞开心扉同魏观说了实话。
她顺势坐到柳树旁边的石墩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双手左右撑在石头上,轻盈地晃着脚,歪头盈盈笑着同魏观说话,“方才听你一说,我心里安定多了。”
两人始终隔着些距离,不曾逾矩相亲,但这么熟稔的说着话,语气中带着娇嗔,在正当年华的男女身上,便莫名多了些暗流浮动的情愫。没有实质,却勾得人心头微微痒,像蚂蚁在挠。
“想来今年省试,我要与括苍一道了。”魏观浅笑回答,目光却时刻注视着元娘,颇为灼人。
他谈论的是陈括苍,心神却都在元娘身上。
且并无掩饰。
元娘自然能察觉得到,她总觉得坐的别扭,眼神略略移开,换了个坐姿。但她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人,神情不自然了片刻,很快好胜心上来,又坐得更直了些,骄矜道:“到那时候,魏郎君就得和犀郎比试文章了,不知道谁的更厉害些。”
作为长姐,她私心里还是偏爱阿弟多一些,骄傲归骄傲,忍不住替陈括苍找补,“不过,犀郎年纪小,即便考不中也无妨,还有很多年月呢。只要成了进士,不管多大,都已是光耀门楣。”
她光是想着,就觉得精神振奋。她弟弟如今才十二三岁,就算考个十年,虽然她觉得无需那么久,但二十出头的进士,也是炙手可热,前途大好。
光想想就叫人心头发烫,满腔欣喜。
当然,她是很有良心的小娘子,也没有忘记对魏观宽慰一番,“你也是!莫管何时考中进士,你家中人定然都欣喜万分。”
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明年考中最好,考不中也毋需气馁,凭他的才学总会做进士的。
元娘纵使比同龄人要多点聪颖,更俏皮一些,可依旧简单淳朴。没有高门的弯弯绕绕,所思所言是家中人欢喜,忧心考不中会沮丧。
这般不掺杂家族、权势的话语,浅显简单,却也叫人沉甸甸的心思也跟着松散开。
魏观仍旧身姿端正地站着,端的是谦谦君子的温润气度,但却和素日里对外人淡漠客套的浅笑不同,眼中多了些真切的笑意,望着元娘的眼神是珍视爱重的。若能叫她永远开怀,他甘愿费尽心思。
“我会尽早考中。”他道。
而且,必定得是一甲。
只有前几名才能授京官,往后数几乎都要外放。她与家里人一块在宁州受苦多年,彼此情谊深厚,若是一成亲就分别,只怕要伤心许久。
元娘顺势夸了他几句,接着便放宽心开始问他最初提的事,那蛐蛐是怎么编的,还会不会*编其他的玩意。
魏观却破天荒停顿了一息,分了心神。
方才想到成亲外放,免不得思虑起住处,其实,若是成婚后住在她家,也合宜。
魏家规矩重,她定是会不自在的,而且免不得想念亲人。
此举并非没有先例。
若是怕旁人非议,也可以在她家附近买一座小院,下人不必太多,只要能伺候好她便可。而搪塞人的理由也是现成的,他若是前三名授官,按往例应是大理评事,大理寺在利仁坊,与元娘家所在的敦义坊十分近,仅一桥之隔。
她纵然是日日回去,也是无妨。
州西瓦子也在近旁,他可以常常陪她去逛勾栏,看杂剧听诸宫调。
其实马行街要更热闹,满街的食肆,她更爱去那,但总嫌远。住了利仁坊,离马行街还是远得很,但可以乘马车,或是差遣下人去买。
那马车内便要放些闲书或是解闷的玩具,免得她无聊。
这些事不能细想,因着魏观是事无巨细的脾性,又比元娘大许多,不自觉便开始操心起来,这一想是想不完的。
第89章
魏观看似君子谦和,但生于官宦之家,该有的城府皆不缺失,纵然心中已经想到了遥远的以后,面上也瞧不出丝毫端倪,至多是回元娘的话要慢了片刻。
但不仔细盯着他瞧的话,是察觉不出来的。
元娘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呢,自然不会如此,不时骄矜地仰面对视一眼,就已经是大胆了。
而魏观回过心神后,也未迟疑,他伸手,原是想拿过她随手拔来的草,却不妨触及指尖。元娘的手指腹柔软,每个指甲都莹润干净,透着薄薄的粉色,显露出主人的建康好气色。
不同于平常小娘子的嫩滑,元娘从前做农活受了很多苦,即便现在家里算是娇养起来,但曾经的痕迹不会完全消失。她的指腹与掌心都留有渐渐淡去的薄茧,好在她的手是爹娘给的天生的好看,一些茧子非但不会使其难看,反而显得紧实细长,没有同龄人的其他小娘子的腴圆,手感反倒是极好,真正的纤纤细手。
然而,魏观显然没能有这么多感受。
二人的手不过刚刚触碰,便如置于火盆,滚烈的热度迫得人顷刻即分。
可方才的触感仍旧留在手上,似有若无的温热仿佛顺着手向上延伸,勾到心间,泛起酥酥麻麻的痒,使得人心焦。
元娘多活泛的性子,闹起来是天不怕地不怕,敢和阿奶出门骂人助阵的。
现下,不说羞红了脸,却也不由得微微屏气,不敢大喘气。
相比较起来,看似该有羞意的君子,反倒是厚脸皮,面上非但瞧不出半分异色,甚至是泰然自若的继续。他目光落在元娘瓷白美丽的脸上,直直的,毫不掩饰的,夹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富有侵略性地扫过她姣美面容上的每一寸肌肤。
浓烈、炽热。
纵然是再守礼的男子,多么被盛赞的君子,也仍旧是人,进攻的天性改不掉。
“先要如此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