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的奴婢到了家,那就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了,只当做看不见便是了。
但徐承儿还是个极好心的小娘子,她打量了一眼万贯,最后停留在了脚上,忽然道:“她的脚像是比我小些,恰好我有窄了的旧鞋,婆婆您要是不嫌弃,刚好我可以拿过来。虽说是旧的,尚算干净。”
王婆婆当即笑得神色飞舞,“好哇,那哪有嫌弃的道理,婆婆先谢你了,我正愁怎么办才好呢,总不好刚买回来就叫她光着脚,太不像样子。”
徐承儿很是温驯有礼的陪王婆婆聊了两句,哄得王婆婆眉开眼笑。
王婆婆主动道:“好了好了,我一个老婆子就不拘着你们了,不是约好了要一块出去么,别耽搁了。”
说着,王婆婆还冲元娘招手,解开她那青色印花钱袋子,掏了二十枚铜钱出来给元娘,末了,还摸了摸元娘脸颊侧的头发束束,“去吧!”
这下轮到元娘眉开眼笑了,“多谢阿奶!”
转过身,元娘和徐承儿手挽手出门去了。
做小娘子多好啊,欢声笑语的,二十文就能乐呵不已,王婆婆的眼底也浮起浅笑。
王婆婆回过神,收回目光,脸又是板着的了,连脸颊的肉都绷着,很是严肃,瞧着便不近人情,谁见了都怕,觉得定然不好惹。
她还得把余下的事情安排清楚呢。
*
元娘和徐承儿出门以后*,直奔州桥。
那里路两侧,乃至桥两侧都摆满了摊子,简陋的有一块麻布铺底,稍好些的推着小车,也有大点的设了浮铺,上头撑起六七寸大伞的,更有提着篮子,穿梭在人群中四处叫卖的。
东西也是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
但正是如此,才叫人犯了难。
“你说我买什么好?”徐承儿很是苦恼。
“寻常冠冕簪子啊,送礼定是极好的,可动辄上百千文,我哪买得起。针头线脑吧,倒是便宜了,可几文钱的东西送去,我和窦家阿姐关系可还不错,她平日里常请我喝渴水,未免显得我小气。”徐承儿重重叹气,额上愁云惨淡。
她扒住元娘的手腕,眼里流露出点希冀,“你帮我一块出出主意!”
元娘当真冥思苦想起来,酝酿了半天,迟疑道:“要不然送点日常能用的?别是锅啊炉啊之类大件的,最好是能配着它们用的,一般不会太贵,又能用上。送礼嘛,既然关系好,实用重要,中看不中用的纵使是贵也没用呀。”
“你说的有理。”徐承儿很是认可的思考起来,经过一处摊子前时,忽而睁大眼睛,“有了!”
她不敢叫摊主人看出自己的喜欢,所以特意把元娘拉得远一些,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那个摊子,别,余光瞥就好了,不然会被发现的。对,中间那个薰笼,竹编的,你看怎么样,用来熏衣裳正正好,我记得窦家姐姐有小薰炉,配这个大小正正好。”
元娘听倒是听得很认真,但是她见识有限,才吃上铁锅炒菜没几日呢,薰炉这样的矜贵东西,暂且还不在王婆婆添置的东西里头,买的都是诸如被褥帐子一类缺不得的东西。
徐承儿若是不提,元娘压根不知道世上还有薰笼。
她实话实说了,徐承儿也没放在心上,给元娘仔细说清楚,所谓薰笼就是罩在薰炉上的竹编的东西,平日里,可以点上薰炉,罩上薰笼,然后把衣衫放在薰笼上头熏,既能使衣物芳香,遇上潮湿天气又能干得更快,很是实用。
经过这么一解释,元娘也觉得好了。
她们俩索性凑在那商量一会儿怎么压价,承儿得黑着脸挑差错说不喜欢,元娘就劝她买,假装做中间人,边劝说承儿,边劝摊主人低些价。
两个人商议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元娘怎么打着劝的名义忽悠人的话都想好了。
接着,两人故作悠闲,走走停停,到了那个摊子上。
徐承儿假作不经意的看了眼那个竹编的薰笼,摇摇头道:“做工糙了些。”
元娘当即应声扮起来,“哎呀,还成啦,恰好看见了,不若买一个回去。”
徐承儿半是嫌弃,半是撇嘴摇头,“可……”
陈元娘识眼色地打断,“先问问价,若是适宜,买了也无妨。”
两个人就这么一唱一和,状似不大看得上东西般问起了价。
摊主人暗自思量了下,到底不敢狮子大开口,生怕把人给吓走,给了个公允些的价,“五十文。”
徐承儿眨了下眼睛,元娘意会,这是公允价但还能压点的意思。
于是,接下来徐承儿摇摇头,故作不中意,欲要起身走人,元娘伸出手正准备拦下徐承儿,劝两句的时候,摊主人忽然左右看了眼,小声道:“您别走,若是价不中意,不妨试试关扑。”
关扑?
元娘迷惑了,这是啥。
但徐承儿眼睛即刻就亮了,兴奋起来,反而倒过来拉住元娘的手。
她做贼似的蹲下,靠得离摊子近了些,“怎么个规矩?”
摊主人嘿嘿笑了两声,掏出三枚铜钱在摊子上,“一次十文,三枚全正面朝上,这东西我十五文卖给您,若是输了,这十文自是……嘿嘿。”
摊主人嘿嘿直笑,意思明显极了,十文赌一次。
若能赢,十文的扑资原样回到手里,原本五十文的薰笼也只需十五文就能买到,着实划算。
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当个乐子。
徐承儿一咬牙就应了,从钱袋子掏出十文递给摊主人。
接着便迫不及待拿起三枚铜钱,投掷起来。
“叮!”
随着最后一枚铜钱躺平,三枚铜钱两正一反,就这么输了。
徐承儿小声哀嚎,摊主人则笑眯眯把十文的扑资收入囊中,嘴上还道:“输赢天定,小娘子别恼。”
徐承儿显然被关扑的玩法勾得上头了,舍不得那十文,还想再玩一次,摊主人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结果,还是输了。
徐承儿没舍得再玩,再玩恐怕钱就不够买了,到底付了五十文。
边付钱,徐承儿还边和元娘感慨,“唉,我是摩羯宫,果然运道不好,就玩不得关扑这些。”
“咦?”徐承儿忽然停顿,“元娘,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宫?”
“正月持羊之神。”元娘可算听到自己熟悉的了,语气激动了些,凡是信仰炽盛光佛的大多也清楚二十八星宿与十二星宫,受村里其他妇人和小姐妹影响,元娘也因此知道一些。
徐承儿认真道:“哦,羊宫,那你财运应当不错,不如也试试?”
元娘也不知道自己财运如何,她没怎么玩过这些,不过,方才看徐承儿玩了两回,大抵也清楚关扑是什么了,无非是种博戏,只是赢的是实物罢了。
她没试过,一时有些意动。
干脆在摊子上来回巡视,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一盆绿油油的瑞香上,瑞香的叶子偏长偏窄,有些像放大的竹叶,不过其叶边缘泛黄,看着倒是别有意趣。
摊主人心领神会,开始说起好处来,“这是瑞香,常年青绿,若仔细养着,到春日还能开花呢,花蕊粉白娇嫩,养上一盆,能省去簪花买花的钱。连着盆,拢共才十文,价可低廉得很呢。”
元娘听着,倒是愈发喜欢了。
纵使不要关扑,也想买回去养着。
但摊主人可不会错过这机会,关扑只有在一些重大节日才是能被光明正大应允的,他冒着风险,偷偷摸摸怂恿客人玩关扑,还不是因为赚得多。
他看出了元娘的犹豫,放低要求,只拿了两枚铜钱出来。
“两文一次,两枚皆朝上,这瑞香只收你两文。”
“小娘子,这可简单得很呢。”
比起三枚皆要朝上,的确容易许多。
元娘想了想,用力点头,“试试!”
说完,她就拿了两枚铜钱放在摊上。
接着,元娘有些紧张的拿起令两枚铜钱,眼睛一闭,双手合起来,一摇一松,两枚铜钱滚落。
一枚落在摊上,恰好是正面朝上。
另一枚则丢出摊上布的位置,在青石砖上立着转起来,跟着一道转起来的还有元娘的心。
求求了,她想赢!
第24章
那枚铜钱还在转,元娘心紧紧揪着,眼睛一刻不离盯着铜钱越转越慢。
“叮……”铜钱与青石砖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总算有了定论。
铜钱恰好是正面朝上。
元娘惊喜地瞪大眼睛,想要蹦起来大笑,但想起方才徐承儿和摊主人都是压着声偷偷摸摸的做派,她也连忙捂住嘴,但脸上的笑洋溢出来,是半点遮不住的。
她也压低声,但眉飞色舞,“我赢了!”
徐承儿跟着与有荣焉地挺起胸,对着摊主人仰起下巴,“我们赢了!”
摊主人却是蹙眉,暗自纳闷,他明明动了手脚啊,这小娘子是怎么赢的?
但大庭广众的,关扑又是不能摆到明面的玩法,不好反悔。
摊主人只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做生意偏又练就一副天生的笑脸,虽是亏本卖了东西,但还是和颜悦色的夸了起来,“小娘子好运道,往后必当步步生莲,万事亨通。”
这吉祥话说的元娘都快脸红了。
谁被奉承能不开心呢?
恰好摊主人的女儿提着篮子回来了,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花。
汴京不论男女都爱簪花,因而卖花人也很多,上至花甲老人,下至豆蔻小娘子,提个竹篮子都能在大街小巷卖花,养活了许多人。
汴京物价贵,租赁房屋也贵,可商贸发达,只要肯干活,处处是活路。
摊主人的女儿垂头丧气,提着装满的花篮,对着他沮丧摇头。
一看就是今日没怎么开张,故而低落呢。
元娘付过钱,手上抱着瑞香,掂量着钱袋子里的铜钱,里头还剩下三十八文,小小挥霍一下应当无妨!
她指着篮子里一支像是在素白底上晕染淡红墨渍的五瓣小花,“那是什么花,几文钱一朵?”
未曾料到元娘要买,摊主人的女儿很是开心,绑在耳后两侧的双垂髻宝蓝色发带跟着飘扬,“素磐花,两文一朵,当真价廉呢!”
她眼里晶亮有神,和元娘徐承儿是差不多大的小娘子,平头正脸,口齿清晰,搭上青嫩的年岁,一颦一笑都很是娇俏,笑时露出白牙,两个甜甜酒窝,叫人不由生出好感。
许是怕难得来的主顾跑了,她连忙补了句,“您是今日头一位主顾,我算您两朵两文如何?恰好可以同您阿姐一道戴着,可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