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在一旁看着,没忍住有些想徐承儿了,若是徐承儿在旁边,她俩就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交流原来阮小二还是这么幼稚的内容。
离开徐承儿的半日,想她!
看完了打春牛,就应该回去了,窦宅里已经备下了她们一行人的午食食材,待到回去,窦家阿嫂就会安排下人立刻烧火做饭。
但看天色,其实还早。
可一群人凑在一块,总嫌冗杂。
最后是三三俩俩,各自分开走的,只说一会儿到点了记得回窦宅用饭。
于娘子自然是跟着岑娘子身边,她俩都是丧夫孀居,这几年关系好得很,常常一道出入。
元娘毫无疑问跟着自己家人,她顺耳听见于娘子在抱怨。
“我那大儿子,人也精神,我不敢说他多好,品性总是端正的,这些年俸禄也攒了不少,却迟迟不肯成婚,倒是成了我的心病。”
岑娘子则宽慰她,“怕是机缘未到呢,时候到了,不必你急,婚事自然便成了。我听闻相国寺求姻缘很是灵验,不若过几日十五,你我一道去求,我也发愁元娘的婚事。”
于娘子当即就应下了。
两个做娘的都在操心姻缘。
元娘本来听得好好的,听到自己名字以后,就不大爱听了,转过头随意看风景。
她们这一行人本来正要与其他人分开,却见俞明德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他的借口十分现成,“我想同括苍请教学问。”
因而*顺理成章跟上了。
虽说是用这个说辞,但也得真的商议。
他俩一言一语的谈论起来。
“老师说同平章事空缺,魏参知政事或许有望任职,倘若如此,兴修水利也许会被重提,你我解试时没准会以此出题。”
“有可能与漕运相关,如今朝廷对漕运颇为重视,前不久又……”
……
谈归谈,俞明德目光似乎时不时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正是阮小二。
他围在元娘旁边,拿着他的小春牛,大献殷勤,讨好道:“元娘,你想不想试试鞭打春牛?”
“不想。”元娘果断拒绝,她不比阮小二,是真正接触过耕牛的,知道耕牛多么有灵性,又是如何勤勤恳恳,习俗鞭打春牛自然是没问题,私下里打,她才没有兴致。
阮小二还不知道献殷勤献到马腿上去了,仍旧围着想和元娘说话。
忽然,俞明德高声道:“阮小兄弟,听闻你也在学堂读书,不妨一道论论学问?”
他硬是把阮小二给喊了过去,元娘耳畔霎时安静,她不着痕迹的微微松气。
路上闲逛了会儿,到了巷子就各回各家,王婆婆想着一路走来累了,与其直接去窦家,倒不如在家歇会儿再过去。
元娘自然跟着,有那么多人在,她也不是很想自己去窦家。
既然回到了家中,洗净双手后,她随手拿起之前除夕祭拜还剩下的玫瑰酥饼,往自己的嘴里一塞,咬了满嘴脆香,玫瑰酥饼口感有点像桃酥,容易掉渣子,嚼两下就开始香甜,难得的是玫瑰花瓣也是不干不糯,像是饧的口感,而且香气浓郁。
她边吃边找小花,庭院里没瞧见,边一路跑上阁楼。
果然,它卧在平头案上,枕着她的砚台睡觉。
还好砚台里没磨墨,否则小花就得变成隔壁阮小二家的乌嘴了。
元娘上前逗猫儿,却看到桌案上被压住的纸。
她拿起一看,才发现是自己上回随手写的各个男子,脾性身家等等。
最末尾的是俞明德。
莫名的,元娘想到今日俞明德的反常,还有平日里的蛛丝马迹,她是顶顶聪明的小娘子,自是琢磨出了一些不对。
难道说俞明德喜欢她?
第42章
元娘也不是很能肯定,她不是什么愚钝怯懦的性子,相反,她薄有自信,也一直都知道自己生得好,出去时行人的目光经过她时总是会多停留一息,三及第巷里一直有人喜欢她。
但是,俞明德也不差,在周围一众年龄相仿的人里头,他算是最出色的一个。
而且他过于恪守先生们的教导,小小年纪,身上就有如老学翁的刻板寡言感,行事似乎总要讲究一个章法,要合乎规矩。
倒也不是不好,至少他比那些满巷子乱跑的少年要沉稳安生,自己晨起日暮都能自觉读书,即便旬假在家,也从不敢松懈,他爹娘不知多省心。
所以这样的人,说他有慕少艾之心,元娘总觉得违和。
即便有蛛丝马迹,似乎能论证,她也不大敢相信。
要不,还是观察观察?
若是弄错了,到时候自己不经意间表露了什么,就太丢脸了。
元娘想着,便把纸放了回去。
她本想离开去逗猫,可是这样一张写着各个男子名,又被赤裸裸比对的纸,就这样大咧咧放着,总觉心不安,元娘想了想,把它对折塞进自己记账的册子里。
如此一来,桌上就看不见了,她心里那点隐晦的羞耻感成功散去,可以安安心心去哄小花啦。
除夕的时候,王婆婆就让岑娘子给小花做了身衣裳,衣裳缝着帽儿,前头是个王字,用王婆婆的话来说,叫小花过年也威风威风,体验一番做大花的滋味。
恰好它也是一身金灿灿的毛,内里柔软白毛,正与大虫相似。
元娘当时端详了半日,实在看不出来日渐肥硕,脸颊两边都圆鼓鼓,肚子上的肉抖抖颤颤的小花,与威武的山君能有什么相似的。
只能说,做阿奶的,看自家子孙总是蒙了层别人没有光辉。
元娘有些后悔,说早知道给小花取名叫山君了,说不准真能借到山君之力,让小花看起来威武一些。
然后……
就被阿奶肃着脸拒绝,说名字太大了压不住,小花就很好,不许祸害她们家小花。
元娘听了可恼怒了,小嘴撅得快能挂油壶,心想有什么,她还是她们家元娘呢!
谁能想到呢,聘猫的是她,日渐失宠的也是她,小花大有取代她一跃成为阿奶心中最疼爱的孙辈的趋势。
元娘气得严肃着小脸,凶神恶煞的“喵喵”半日,试图同小花交涉,想要恐吓它。
哪成想,小花一甩尾巴,圆滚滚如大豕的身躯扑到她膝上,露出雪白肚皮,懒洋洋的喵一声,示意她想摸快些摸,不要叽里咕噜说些猫不懂的喵语了。
元娘……
她若是能抵抗得住,当初就不会聘猫了!
所以,她果断给小花加了个小披风,是正旦时在关扑的摊子上赢来的。
哼,阿奶喜欢小花无妨,只要小花最喜欢她,她依然在这个家里独占鳌头!
元娘拿着彩色小旌旗在房间里倒着左右走,逗弄小花四处追逐,阁楼地上的木板“腾腾”响,如鼓点一般,间或伴着元娘的笑声。
底下喝水的王婆婆听了,无奈摇头。
她转而吩咐起万贯,“灶边上的案板,放了羊双肠,都是新鲜的,你记得加点草木灰往水里泡了再清洗,要用来做晚食的。
“今日去窦家必定吃的荤腥,回来以后晚食还是得吃得清淡些,免得夜里坏肚子,我记得家里还剩点干百合,你去找出来,加上莲子和白米,放陶锅里文火熬一个时辰。
“哦对,之前做腊八粥还剩下红枣,也加点,元娘快来月事了,得滋补滋补。旁的倒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这里有十文钱,午食你就出去吃吧,就你一人开火也麻烦。”
王婆婆事无巨细的把事情都安排好,掂量掂量时候,感觉差不多了,仰头高声喊元娘,“元娘,元娘!”
等元娘一脸笑模样的下楼,明显是还没缓过和小花一起玩的开心劲,王婆婆却板着脸道:“正月呢,别叫人催,你看你娘和你弟弟都在等你。”
那是因为他们的屋子就在你左右啊!
能不快么!!
但这话元娘可不敢说,说了就是顶嘴了,而且她自己住阁楼可以经常干坏事,夜里偷偷喊住往来小贩,透过墙上的窗户,把他们卖的馉饳、麻饮鸡皮连碗一起放到桶里,吊上来吃。
背着家里人半夜里偷偷吃东西的滋味,别提多好了。
为了夜里吃东西的好处,元娘脾气好得很,也不计较,一味笑眯眯附和。
她这样,王婆婆哪能接着念叨,没好气的道:“这么机灵,也不知像了谁,罢了罢了,先走吧,别叫人家等我们,那就失礼了。”
一家人这才动身。
她们到的时候,窦老员外亡妻娘家人也回来了,但是窦家阿嫂的娘家,俞家的人里只有俞明德到了,其他人还没回来。
窦老员外亡妻娘家人姓范,原本也是富户,只是从他们家老太爷过世以后,家里的子孙都不善经营,把亏欠的铺子给卖了,这些年都在吃老本,好在还有点田地傍身,总不至于流落到抛头露面的地步。
而且范家人一直咬牙供家里的男孩读书,肯定是比不得陈括苍的罕见天资,也比不上俞明德的聪慧,但他们勤勉不愚钝,真要是能搏个功名出来,家里也算有望了。
为此,范家的女儿闺中穿的都很朴素,过年才穿上新衣,但也只是颜色最便宜的青蓝布料,不像俞莲香穿的是绸裙,褙子上绣了花纹,颜色也是难染的品红色。范家的女儿往往也要接些简单的活计,在自家里做,所以身上都没什么骄奢之气。
今次来的范家未出阁女儿共有三个,一见到元娘来了,都簇拥围上去,拉着到了窦二娘边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一会儿一个表姐,一会儿一个妹妹。
等到开席的时候,元娘心里可算松了口气,吃东西好,吃的时候话少。
虽说都是亲戚,但就算是地里刨活的农人家里也有讲究,作为汴京城内日子过得还算体面舒心的人家,男女自是分席而坐。
但他们不似真的高门大户,能把说书人、杂班、小唱这些勾栏玩乐叫到家里头,更不必担心失态,所以就摆了两个大八仙桌,中间用屏风隔开。
屏风上绣的是八骏图,不必猜,这就是窦老员外的珍藏。
若非是正月待客,他才舍不得拿出来。
窦家是整个三及第巷宅院最大的一家,因而他们用饭的堂屋也近乎是元娘家的两倍大,放两张各能容纳十几二十人的大八仙桌并不显逼仄。
而且他们的堂屋很空荡,应是因宅子大,有单独的库房,所以不曾堆了杂物,像方婆婆家的堂屋就放了酒瓮、纺车、雨具,墙上还挂了蓑衣。
窦家的堂屋里,除了正对门摆的待客坐的太师椅和桌案,侧边用饭的地方那么大,却只有八仙桌,地上铺着平整的石板,夏日沁凉,冬日冷脚。不对,还有不起眼的红木缠枝花几,这摆件是好东西,但应该是从前传下来的,和堂屋顶着房梁的柱子一样,都掉了点漆,显出年岁来。
窗扉开得也大,左右两边的窗户开着,既能通风,又能叫外头的日光照进来。
为了彰显绣工好,屏风上的布很薄,正对着金灿灿的阳光,对面人的轮廓尽显。
元娘能清晰辨认出那边的每一个人,看出他们的动作,脸上的神情是仰头大笑,还是推搡着酒杯胡乱笑,不论哪种,动静都是很大的,很恣意畅快,光打在他们身上,活在晴日底下。
一定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