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乳糖圆子和焦都是元宵节必吃的节令食物,而打旋罗就是在青伞下支一个架子,架子边上挂梅红金缕小灯,里头炸着焦,随着摊主人敲鼓,锅里的焦*便会跟着鼓点旋转,这才有了打旋罗的名字。
焦像是实心的小丸子,也是种蒸饼,炸过以后金黄酥脆,吃起来又烫又脆,还能观赏炸时的有趣动静。每逢元宵,家家户户的小儿都最爱吃这个,故而大街小巷都是摆摊卖打旋罗的小贩。
不要低估汴京小贩们的智慧,他们往往还会兜售玉梅、夜蛾、蜂儿、雪柳、菩提叶这些。
大多是与节日相关,也能叫孩童与闺中的小娘子买了去顽。
不过,元娘到底是没有吃上打旋罗。
在她俩还没醒的时候,惠娘子就来把女儿薅回去了。
因为徐家有亲戚要来,得把徐承儿早点喊回去梳洗,否则到了见客的时候,人家一问,你家大娘呢?
惠娘子指着隔壁说,在那日上三竿睡懒觉呢。
丢不丢人!
与其在亲戚间丢人,倒不如立时来抓徐承儿回去,顶天是叫陈家人看点热闹。横竖王婆婆一家都是个好的,没见多嘴多舌过,两家人关系又不错。
最后,睡梦中的徐承儿被惠娘子硬喊了起来带走,元娘那点子惺忪睡意也散得差不多了。
她把被褥蒙头一盖,来回翻身,到底是没法再睡下去。
明明昨夜睡得晚,还困着呢,就是莫名精神抖擞。
她猛然坐起,重重叹气,认命的起来穿鞋,瞅一眼外头的天色,天空还有薄薄乌色,显然早得很呢。
元娘下楼的时候,万贯正在从缸里打水,准备放到灶上烧开。
难得能在这个时辰见到元娘,万贯都愣了愣,直到元娘进去灶房以后,才反应过来,放下桶跑进去道:“水还没烧呢。”
纵然来了这个家这么久,万贯还是小心谨慎,唯唯诺诺的。
她十分愧疚的说:“是万贯不好,活做得太慢,小娘子您都起了,水也没烧好。”
她垂着头,越说声越小,羞愧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放。
元娘是个心粗,自己都刚吃饱饭没几年呢,犯什么去刻薄为难别人。她说:“哦,那正好,烧水的时候我还能在灶膛前暖暖手,你是不知道,后半夜炭盆就熄了,可冷了,我手脚都冻僵了!”
元娘自顾自的说,万贯脸上的紧张也渐渐散了,小嘴一抿,生出几多欢喜,殷切地添柴烧水,时不时问元娘火够不够大,暖不暖和?
还找来了栗子,问过元娘以后,往里头一放,边烧火边烤栗子。时不时能听到噔硌的声音,是栗子被烤得外壳爆开了,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烤栗子的香甜气息。
元娘洗漱后,正好能吃到烫呼呼,又细腻甘甜的烤栗子,吃起来还有点火烤的烟熏香味。
元娘熟练地咬开,啃栗子,像只冬日里吃存粮的小松鼠,可爱不已。
她边吃边走出院子,从小门出去,因为阿奶平日里是把铺子和后面的院子的门给关起来的,等到把铺子关了才会把走那道门做点琐事,夜里又是锁起来。
虽说日常进出麻烦些,但也好过有被外人闯进来的风险。
来日便是说亲事,也好听点,尽管家里开着铺子,却从不叫孙女抛头露面,真正的娇养长大。
元娘到铺子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但因为冷,周遭仍旧雾气浓重,透出丝丝缕缕的凉。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她进铺子时,灶上蒸笼烟气袅袅,阿奶和阿娘在铺子里揉面团做蒸饼。
因为昨日的事,王婆婆特意放了孙娘子一日假,所以今日她们就要稍忙些。
王婆婆得一边管客人,一边帮着岑娘子,万贯还得等家里的活做完才能出来帮忙。
元娘想了想,挽起袖子准备帮忙做活。
她才走近呢,惨遭阿奶无情一拍,白皙的手臂浮起胭脂色红痕。
阿奶泼辣的嗓音填满整个屋子,“你个死没脑子的,哪家好小娘子露胳膊露腿,要找亲事不要?家里指望你挣这三瓜两枣?”
生性温顺的阿娘默默给她揉伤口。
“快到探春的日子了,买两身鲜亮衣裳。”阿奶扔下沉沉的小钱袋,没好气的继续说,“你如今啊,找个好夫婿才是要紧事。”
元娘丝毫不恼,只顾抓紧把钱袋塞进袖口,松鼠似的连连点头,对着阿奶装乖卖巧。
嘿嘿,她就知道,不论大事小事,阿奶都操着心,安排得井井有条,从不落下些什么。过些时日出城探春的事,阿奶也一直记着呢!
在元娘拎着小钱袋欢欣不已的时候,旁边坐在桌边,时不时帮忙端茶倒水,好不容易闲暇下来,正看书温习的陈括苍听见了。
正好时辰差不多,他合上书,一板一眼放进书箱。
他和那些同年岁的孩童不同,行事板板正正,也不需要人收拾,自己的屋子、衣裳都收拾得很齐整,甚至衣裳的边都要朝着一边,有自己的偏好。
每日也都起得很早,从不需要王婆婆去喊,和巷子里其他爱懒眠的孩子完全不同。
而且起来以后,先洗漱,接着便是打五禽戏,练呼吸吐纳。
配着他少年老成,从不玩笑的性子,王婆婆有时候都在想,这孩子是不是投胎的时候没忘干净,倒不像她孙子,像她同辈的人了。
但她是看着孙子出生的,只要投了胎,就都是她的孙儿。
所以王婆婆也从不干预他,这个向括苍神君求来的孩子,只要能平安活着,便是大幸。
而此刻,陈括苍走到几人跟前,板着脸道:“阿姐不必担忧,我努力进学,来日高中为你和阿娘挣诰命,不靠外人光耀门楣。”
他年纪还小,十一二岁的模样,还未摆脱稚嫩青涩的模样,甚至连头上都还绑着两个圆丸子。
但他的目光坚定,说的极为郑重,掷地有声,是真真切切这样想的,并且以此为己任。
身后的王婆婆和岑娘子都还没有反应,倒是元娘,稍愣了一瞬,很快就展颜。
她极为欣喜,嫣然含笑,上前抚了抚幼弟的头,“我们犀郎定然能高中,阿姐等着那一日,到时候我便是状元的阿姐,天爷呀,那得多威风!”
陈括苍乍然被姐姐摸了头上绑的圆丸子,不免有些不自在,但听着她不加掩饰的信任,紧紧抿起的唇似乎又翘了起来。
还是王婆婆打断了元娘的遐想,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耐道:“好了好了,你先让开再说,犀郎去学堂要迟了。”
元娘熟练地摸摸自己的额头,瘪嘴道:“知道了知道了。”
这才让开,目送犀郎离开。
等他走了,王婆婆又开始催,叫她赶快回院子里去,等时候晚一点的时候,到街尾的王记成衣铺量尺寸,自己已经把布料送去了,若是看见什么合身的衣裳也可以先下定金,回头自己去给钱。
王婆婆发话了,元娘只好乖乖照做。
她走小门进了院子里,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读了会儿书,然后才去成衣铺做衣裳,是当初退婚送来的料子,富贵人家一出手,对小门小户而言,便是极体面的了。
为她量身的娘子直夸那布料好,颜色鲜亮衬小娘子,没个七八贯怕是买不着。
最后道:“王婆婆可真疼孙女!”
元娘笑笑,随口附和。
她也不能讲这布料的来历。
不过,她私心里其实觉得这婚退得挺好,能用一桩婚事,换来如今的日子,怎么想都划算。
待到量完,成衣铺的娘子说得等几日,总之是会赶在探春的日子之前做好的。
元娘已经开始期待探春的时候了,往年她年岁太小,阿奶不让她去凑那份热闹,今年可算可以和承儿一块去!
到了下午,徐承儿的亲戚走了,两人就凑一块在徐家医铺里,看着徐家阿翁酿酒玩。
忽然,徐承儿目光落在窗外,咦了一声。
元娘疑惑的看向徐承儿,却被她拉到边上。
“刚刚走过去的人好像有些眼熟,是不是魏观?”
元娘探头看去,恰好看见他站在自家铺子前。
奇怪,他来做什么?
第57章
徐承儿顶了顶元娘的肩膀,碰得她醒过神。
元娘转过脸,却见徐承儿笑容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揶揄,“是什么叫我们元娘看入神了?”
“是总能瞧见的枯树枝呢,还是日日走过的石板路,都不是,哦!莫不是……走过去的某个俊俏郎君?”
“还是个姓魏的郎君!”
徐承儿有分寸,后面两句话说的很小声,只有她和元娘能听见,就是说的时候笑语嫣然,朝元娘挤眉弄眼,隐晦之意溢于言表。
元娘有些恼了,小脚一剁,“才不是!”
“我只是好奇。”元娘嘴巴嗫嗫,看着就像底气不足的样子。
但她真的只是好奇,就是在承儿揶揄的灼灼目光下,不知怎么就大不了声。
原本承儿就常把她和魏观凑一块提,这下定然是要误会了,元娘干脆破罐子破摔,也懒得多解释什么,只道:“我要回去看看。”
哪知道徐承儿竟没再说什么打趣的话,而是帮她一块拿那些零嘴,说要跟着一块过去。
面对元娘疑惑的目光,徐承儿理直气壮得很,“这么多吃食呢,我得帮你拿着点,而且一会儿王婆婆问起来,我就说大多是我的,否则王婆婆又得骂你乱买零嘴,买得多也不见得回回都能吃完。”
徐承儿说的太生动形象,一想到阿奶叉腰凶她的样子,元娘瞬间屈服了,挽住徐承儿的手臂,仰起脸,洋溢出大大的笑容,诚恳可爱,“还是承儿姐姐待我最好!”
徐承儿没好气的轻轻捏元娘的鼻子,嗔怪道:“有事才喊我姐姐,平日里就承儿承儿的喊着,小没良心的。”
熟知她性子的元娘,只一味讨好娇笑,轻而易举蒙混过关。
二人把方才在街巷里买的吃食都拿上,细细一数,的确得四只手才拿得完。
因为上午亲戚的事,徐承儿没能陪元娘去吃打旋罗,所以后面两人非但买了打旋罗吃个过瘾,还买了王道人的蜜饯,上回待客,王婆婆直接把她珍藏的香糖果子的小匣子全掏空了,刚好这回元娘手里有钱,赶紧买了些。
还买了科头细粉、滴酥水晶脍、水晶皂儿等等。
都是市井常见的吃食。
比糖煎蜜饯这些要来得便宜。
譬如科头细粉,就是用生粉兑水,在水里滴成蝌蚪状,吃的时候,口感弹牙,舌头两边都得到抚慰,莫大满足。
但这个是在摊子前吃的,否则泡久了多少有点软烂散开,口感便不大好。
不过,像滴酥水晶脍这种就可以带回家中,它是把猪皮肉经过复杂步骤熬煮过滤后形成的如水晶一般的皮冻,用料汁搅拌,有许多做法,譬如还有红丝水晶脍。
而滴酥水晶脍是加了酥油的,吃起来冰凉爽滑,一咬就碎,凉意在唇齿间沁开,味道似有肉香,又有酥油淡奶香,却没有腥味。
若是没亲眼见过是如何做的,恐怕如何也猜不出原料是什么。
也可以用鱼鳞做,那便是另一种风味了。
而且,醉酒后最适宜来一份水晶脍了。除了味道好,还因为吃起来冰冰凉凉,不能费什么劲就能嚼碎,能缓解醉酒后的躁热火气,连带着脑子似乎都清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