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冉道:“你可还记得他们相识之初的细节?”
邢姑姑浑身冰冷,她侧卧在冰冷的地上,身上处处都疼。
无论心里如何咒骂姜云冉,但该说的话,还是一句都不能少。
“廖淑妍年少时过得并不愉快,继室夫人对她的管教很严,为了脸面,要求她好好读书上进,”邢姑姑声音有些低哑,她觉得自己病了,“每当廖淑妍岁考名次下降,她都会挨罚,可若是考得优异,却也换不来任何夸奖。”
“直到十八岁那一年,继室夫人开始给廖淑妍选夫婿,当时老伯爷在桂南道剿匪,并不在京中,所有家中事宜全权交给继室夫人。”
“廖淑妍有些慌了,”邢姑姑嘲讽笑了一声,“她当时意识到,若她不给自己找个机会,以后的日子还会被继室夫人拿捏,因为继室夫人最中意的人选,是她娘家的侄儿。”
“那时候的廖淑妍还年轻,少不更事,我记得……”
邢姑姑顿了顿,才道:“我记得佩兰当时同她说,小姐不如自己选个夫婿,然后求了老伯爷下令,逼迫继室夫人点头。”
佩兰?
姜云冉微微挑了一下眉。
她跟佩兰相处时间最长,之前那段岁月里,几乎日夜相伴,她并不认为佩兰有这样的远见。
有点意思。
邢姑姑没有注意到她的惊讶,只继续道:“当时即将秋闱,京中有几名学生风头正盛,小姐便想从中选择夫婿,一来都是人中龙凤,老伯爷不会反对,二来未来也有个仪仗,正经科举出身的进士,想来也不会被一个伯府继室拿捏。”
姜云冉忽然打断了邢姑姑的回忆。
“这是廖夫人自己想的,还是佩兰建议的?”
年代久远,二十几载如水流逝,邢姑姑沉吟了许久,才终于回忆起当年的细节。
“不是佩兰,也不是小姐,好像是小姐身边的一个大丫头,名叫春倦。”
这个叫春倦的丫鬟,姜云冉从未在阮家见过。
“她在何处?”
邢姑姑又愣了一下。
“我记得她病死了,”邢姑姑有些不太确定,“廖淑妍成婚之后,我们都作为进入阮家,没过多久?约莫是栋少爷出生前,她忽然重病不起,廖淑妍怕她过病气,就把她挪到了庄子上,没多久就离世了。”
姜云冉应了一声:“你继续说。”
“其实同阮忠良第一次相见,场面还挺温馨,若是写成话本,想必也能引起旁人的艳羡,”邢姑姑竟然笑了一下,“当时我是在场的。”
“那一日廖淑妍出府,去的是甘霖书社,当时是为了观察乡试拔得头筹的一名姓孙的秀才,”邢姑姑道,“只是那日不凑巧,我们刚到,孙秀才就走了,廖淑妍倒也不着急归家,便在书社中读书。”
“后来忽然开始下雨,一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忽然就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彼时已是傍晚时分,许多客人就都在窗前议论,担心自己能否顺利归家,只有一名清俊的年轻人坐在桌边,依旧安静读书,心无旁骛。”
“就是那时,廖淑妍注意到了阮忠良。”
不为外物所动,心志坚定又俊秀年轻,难怪最后选定的是阮忠良。
“后来雨略小一些,廖淑妍就想命春倦去买伞,可是左近商铺的伞都卖光了,一把不剩。”
虽然此时被俘受困,但当年的记忆似乎的确很美好,让邢姑姑短暂忘却了窘迫。
她脸上浮现出憧憬的神色。
“廖淑妍不想淋雨,她站在书社门口,有些焦急,就在这时……”
就在这时,一把油纸伞送到了廖淑妍面前。
那个俊俏的年轻书生站在身后,眉宇柔和,眼带笑意,他温和道:“小姐,这把伞借给小姐暂用。”
廖淑妍的白皙脸庞蓦地一红。
她忙收起留恋的眼神,垂下眼眸道:“若是借了我,你用什么?”
年轻书生浅浅勾起唇角,他说:“细雨淋淋,秉烛夜读,岂不妙哉?”
“小生还得多谢小姐,给了小生一个享受夜读的机会。”
姜云冉都忍不住要啧啧称奇。
这阮忠良,真是个能人。
难怪把少不更事的廖淑妍糊弄的晕头转向,的确有几分本事。
邢姑姑结束了回忆,她道:“当年那些过往,如今即便回忆,也确实很是温馨,难怪当时廖淑妍芳心暗许,非卿不嫁。”
姜云冉听到这里,不由询问:“第一次相见是春日,一直到次年春闱结束,两人一直暗通款曲?”
邢姑姑嗯了一声,说:“是的,每一次我都伺候在小姐身边,两人相知相许,情意绵绵。”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
若当时的阮忠良是替身,那么真正的阮忠良,是否知晓当年的事情?是阮家安排,还是他亲自操控。
若是他亲自操控……
想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就连自己未来的妻子,也都能舍得出去。
“他们成婚之后,同成婚之前有何不同?”
邢姑姑愣了一下,她道:“没有不同。”
“阮忠良还是那般温柔,待廖淑妍极好,廖淑妍怀大小姐的时候,还在萱草巷的旧宅,当时阮忠良为了让她开心,特地在旧宅中挖了一个小池塘,让她赏景纳凉。”
姜云冉若有所思:“我知晓,后来阮忠良步步高升,一家人搬去了香樟巷的三进大宅中。”
邢姑姑说:“正是如此,当时廖淑妍正怀着栋少爷,阮忠良还是为了让她高兴,又在新宅子中挖了池塘,这一次的池塘可宽阔许多,挖出来的土还在花园中堆了一个小山丘。”
此时,姜云冉耳朵一动,她似听到了什么。
“好了,就说到这吧,”姜云冉慢慢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一滩烂泥似的邢姑姑,笑容灿烂,“姑姑,今日多谢你了。”
邢姑姑没办法抬头,只能看到姜云冉干净整洁的鹿皮短靴。
她想起第一次见姜云冉,当时她还只是个刚入宫的绣娘,因为“得罪”了阮含珍,不得不跪在庭院中。
那时候,她脚上只有一双有些破旧的绣花鞋。
不过数月,就已经一步登天。
邢姑姑脸上是谄媚的笑,心里却骂她狐媚子转世。
不就靠那魅惑人的功夫,把皇帝骗得团团转?
这一个多月来,除了她,陛下再无招幸旁人,这样的恩宠,简直无人能及。
邢姑姑这把年纪,都忍不住心里羡慕。
等她以后人老珠黄,看她还怎么嚣张。
一个下贱的农女,也在这里耀武扬威。
“娘娘,只要您给奴婢一条活路,以后奴婢一定忠心耿耿,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都说出来了。
姜云冉垂眸看着她,脸上是温柔至极的笑容,她微微躬身,平静地看向邢姑姑。
“姑姑,你的诚意我心领了,”姜云冉笑道,“不过我身边的人足够了,没有好位置留给姑姑,真是可惜呢。”
邢姑姑心中一惊。
她瞬间就意识到,姜云冉要出尔反尔。
这一刻,恐惧和怨恨如同毒蛇一般,一涌而出。
“姜云冉,你这个贱人!”
“你就是个贱胚子,出身低贱,言而无信!”
邢姑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却已经晚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娘娘,求求您,放过我,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替您做,”邢姑姑狼狈不堪,“你不是说,不会杀了我吗?”
姜云冉勾起唇角,笑容恬静。
“是啊,我的确不会杀了你。”
她后退几步,来到了门边。
吱呀一声,另一道身影悄然而入。
“但有另一个人,想要你的命,”姜云冉无奈地道,“所以,你是她的了。”
来人同姜云冉四目相对,姜云冉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别累着自己。”
那人点点头,然后转过身,一步步来到邢姑姑面前。
邢姑姑瞪大眼睛:“是你!”
大氅之下,是卫新竹苍白消瘦的容颜。
她冷冷看着邢姑姑,仿佛她是世上最肮脏的东西:“是我。”
“我来替银坠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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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宫中温暖如春。
火墙安静烧着,热意烘干了冬日的森寒。
紫叶领着莺歌等人,在对面雅室里煮糖水芋圆,食物的香甜抚平了心中的纷乱,让人安然。
姜云冉已经换过衣衫,正斜靠在贵妃榻上,捧着糖水慢慢吃着。
芋圆粉糯,因加了木薯粉,还有一点嚼劲,又香又甜,吃了一个还想吃下一个。
赵庭芳坐在另一侧,只蹙眉道:“如此听来,根本不是廖淑妍选中了阮忠良,而是阮忠良千挑万选,选择了南安伯这个岳丈。”
廖淑妍同阮忠良的相遇,本来就是一场精心的策划,是阮忠良精准吸引廖淑妍的骗局。
且不提愚蠢的佩兰,早先经过世的春倦,肯定是阮忠良一早就收买的人。
她一直伺候在廖淑妍身边,引导她,煽动她,让她最终落入阮忠良的美丽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