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琰却摆了一下手。
他冷冷看向梅辰君,并不生气。
“梅辰君,周宜妃生辰当日,有一名御花园的黄门提前改变了花坛摆设,就为以花香引得宫妃昏迷,在事发之前,那名黄门忽然暴毙,线索中断。”
“此事可与你有关?”
这事,当时仔细盘查,一点线索都无。
但结合这一次梅辰君让澄江给两人所下之毒,孙医正分析过毒药药效之后,认为那名黄门的死状吻合,两者之间的确有关联之处。
梅辰君面色不变,冷声道:“什么人死了,都要扣在我身上了?”
景华琰说:“你不招供,其他人也会招供。”
梅辰君冷笑道:“那你们就去审问好了,有证词,再来给我定罪。”
不得不说,梅辰君是这么多涉案人之中,最有骨气的一个。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
她只觉得旁人都对不起她。
姜云冉同景华琰对视一眼,姜云冉开口:“之前有人看到,你宫中的一名宫女去过永福宫,同吴裕妃身边的柔羽有过往来,你可知情?”
这名宫女,经过王庶人指认,已经不在绯烟宫了。
以梅辰君冷酷无情的性格,那宫女肯定已经凶多吉少。
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未捉拿绯烟宫中宫人查问,现在,所有绯烟宫的宫人都要进入慎刑司,看来可以从头查起了。
梅辰君面色不变,她昂首而立:“我不知。”
还是不知。
话说到这里,姜云冉和景华琰都明白,梅辰君不会再多说个字了。
景华琰睨了一眼颤抖不已的白院正和其他几名宫人,大手一挥,彭逾就把众人带了下去。
此刻,整个绯烟宫正殿只剩三人。
“梅辰君,此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有人指使?”
梅辰君背对着宫门,站在一片阴影里。
光辉的天色照不亮她苍白的眉眼,从踏出寝殿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筹谋多年,终究还是一败涂地。
然而……
梅辰君依旧傲然仰着头,她说:“此事皆有我一人所为,与梅氏无关。”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冷笑。
“我父母早亡,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在梅氏的日子并不舒坦,却也没有被为难。”
“我与他们,不过是同姓而已。”
景华琰睨了她一眼,说:“你今日之事,无论是否与梅氏有关,梅氏都要受到牵连。”
梅辰君反问:“那又与我何干?”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甚至带着畅快的笑容,满眼都是对梅氏即将落败的期待。
她的这个表情,忽然让姜云冉毛骨悚然。
之前在诏狱中,阮含珍也曾有过这种“表演”,可阮含珍的表演是拙劣的,她眼底深处并没有这种让人惊骇的疯癫。
但梅辰君不是。
她的的确确就是这样一个人。
从头到尾,或许从几年几十年之前,她就把自己伪装起来。
用温文尔雅藏匿疯狂。
“你背后,另有其人吧?”
姜云冉笃定地问。
梅辰君那双冷漠的眼睛扫向她,唇角笑容完美无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声音平静,却透着说不出的喜悦。
仿佛已经看到了最后的胜利。
不,那已经不是她的胜利,而是她所鄙薄之人的一败涂地。
她看不上姜云冉,甚至看不起景华琰,只要他们落败,她就真真正正高兴。
无论她能不能看见,无论是谁动手,都不重要。
今日她看似输了,但她却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姜云冉呼了口气,没有再询问。
景华琰起身,过来扶住姜云冉,牵着她的手离开了绯烟宫。
宫廷之外,阳光普照。
忙碌了一整个下午,此刻金乌西去,慢慢染红了天边的卷云。
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给这个跌宕的事端划下帷幕。
景华琰握着姜云冉的手,语气却是那么笃定。
“一个又一个躉虫被拔除,”他说,“幕后之人的爪牙越来越少,他早晚要亲自动手,露出马脚。”
姜云冉回望景华琰,四目相对,姜云冉认真点了点头。
“陛下所言甚是。”
“我们会迎来胜利的,属于守善一方的胜利。”
此案,涉事之人尽数下狱。
五日之后,基本已经审理完毕,除主谋梅贤妃不与供述,其余所有人等皆认罪。
梅辰君欺上瞒下,作假有孕,后指使阮含珍用巫蛊之术诬陷贵妃,诅咒太后,又戕害宫人,罪不容恕,今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命其自缢谢罪。
阮含珍入宫以来罪行累累,屡教不改,此番虽是从犯,却知错犯错,同样判其死罪,命其自缢谢罪。
梅有义刚升位凌烟阁阁臣,还未曾风光几日,就被侄女牵连,不等景华琰降职,他便已请罪致仕,辞去阁臣之位。
经过审问,此事确为梅辰君一人所为,梅氏尚不知情,然血脉相连,福祸相依,终不能幸免于难。
梅有义只是梅辰君伯父,却是梅氏族长,终以管教不力为由,夺其凌烟阁阁臣之位,工部尚书之职,降为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直接从一品大员降为正五品。
从此之后,大抵再不能起复。
十年之内,梅氏再无风光可能,这些年梅氏一族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风光,一夕荡然无存。
福祸相依,便是如此。
前朝后宫相互牵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不会不知。
然人心贪婪,总想一步登天,到底误了卿卿性命。
而阮含珍虽是从犯,但对阮氏一族的处罚却等同梅氏。
先有廖淑妍谋害宫妃,后有阮含珍数次犯上作乱,霍乱宫闱,犯下累累重案,罪不容恕。
阮忠良治家不严,罪责从重,夺其光禄寺少卿官位,降为太仆寺监正,至东阳围场养马,此生不得归京。
从正五品降为正九品,已经算是皇帝宽宥。
念其多年忠心耿耿,才留其官身,但阮氏一族上下,一代之内不许科举。
彻底,断送了阮氏好不容易争抢出来的荣华。
圣旨宣读完的那一刻,阮忠良如丧考妣,而阮含栋却赤红着眼睛,大笑出声。
“你罔顾人情,自私凉薄,活该,活该!”
————
四月这一场大戏,从上旬一直唱到了下旬。
四月末便是皇帝的万寿节,因此两位罪人还被关押在诏狱,待万寿节之后再行刑。
而宫中也因这一场大戏,再度沉寂下来,与之相比的,是前朝激烈的争斗。
梅有义的败落空出了凌烟阁的席位,有心之人自然跃跃欲试。
这些前朝的纷纷扰扰,热闹喧哗,都越不过高耸入云的宫墙。
随着绯烟宫和长春宫宫人纷纷下慎刑司审问,宫中风声鹤唳,宫人们越发谨小慎微,不敢随意造次。
平静之中,夏日降临。
高大的宫墙阻挡了南来北往的风,阳光直射而下,宫巷中的澄浆砖烫得人脚底生疼。
暑夏来临之后,各宫都换下了厚重的门帘,换成了轻薄的纱帐。
这一日听雪宫刚换完窗,景华琰就回来了。
姜云冉忙取了帕子上前,踮脚给他擦脸。
“以后中午便别回来了,看陛下热得这一脸汗,仔细晒黑了可不俊了。”
景华琰闷笑道:“以前很英俊吗?”
姜云冉睨了他一眼,把帕子放到水盆里,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脸皮。
“还是挺俊的。”
这会儿还没到盛夏暑热时分,只要不在太阳底下行走,在宫殿略微坐一会儿,落了汗就不热了。
景华琰在雅室里坐了一会儿,不用姜云冉伺候他,自己把团扇扇得嗡嗡响。
姜云冉轻声细语:“陛下,那可是蜀绣绢扇,一名绣娘要做一月才能出品。”
她说着,把一个芭蕉叶蒲扇塞进景华琰的手中,笑眯眯取出团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