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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长渡_分节阅读_第90节
小说作者:花上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536 KB   上传时间:2025-07-23 17:48:58

  “我原想叫召容明白,这世间连骨肉至亲都靠不住,唯有如石缝里的种子,拼尽全力才能长成参天大树。可我错了,错在将他也变成了冷心冷肺的怪物。这些年来,我亲手掐灭他所有温情,将他磨成一把锋利无情的刀。他狠辣果决,孤僻多疑,能在绝境中挣扎求生,能完美达成我交予的每一个任务。”

  “我以为这便是成功。我以为断绝七情六欲,他就能成为完美的帝王。谁知他竟会对你动了心。”

  “当他眼底燃起情意的那一刻,我震惊至极。这个被我亲手雕琢成的冷血利器,怎会生出这般柔软心肠?就像皑皑雪原上突然开出一朵红梅,又似千年寒冰里迸出一簇火苗。”

  “原来,石缝里不仅能长出顽强的树,还能开出最动人的花。”

  “可我也明白,这情爱终将成为他的软肋,甚或令他功败垂成。我亦曾从中作梗,后来却发觉,他待你竟是这般情深。你们之间的缱绻,予他前所未有的生机,竟让我在这孩子身上,头一回瞧见了活人的气息。”

  他说到此处便再难继续,满室只余沈支言低低的啜泣声。

  良久,那染了哽咽的嗓音才又响起:“上回遣他征讨西域,实则是在给他机会。西域乃兵家必争之地,若得此关隘,我等胜算便添三分。他派江义沅镇守西域,这些......我都知道。”

  “这些时日他的所作所为,我俱是看在眼里。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既有这般胆识魄力,欲挣开枷锁搏个青天白日,我这做父亲的,也该放手让他一搏了。”

  “至于薛廷衍,待我率军攻入皇城之时,自会拿他作一枚好棋。届时多添三分胜算。”

  “这场仗终究避不开。这些年权谋争斗早将人逼得疯魔,什么父子天伦、兄弟情谊,统统碾作齑粉。既然走到这一步,便是刀山火海,也得闯到底了。”

  他看向沈支言:“只是,我未曾料到,竟会这般早地将真相说与你听。也罢,若是他日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这些陈年旧事怕是再难开口,倒叫召容恨我一辈子。”

  他低低笑了几声,笑声里透着几分苍凉:“但纵使说了真相又如何?他终究是要恨我的。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亏欠他太多,也不求他宽宥,只愿他余生平安顺遂,挺过这一关。我这一生负人太多,实在是太累了。”

  话音渐弱,他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眼神忽然变得渺远:“说来也怪,中间那些年,倒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似的。某一日晨起,忽觉半生执念如朝露般消散,竟想换种活法。许是这些年实在太累,想放松放松,后来便娶了阮家姑娘。”

  “我原以为,若能放下执念,从头来过,或许能换得余生安稳,孩子们也不必再受牵连。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我总见梁上悬着的那袭素衣晃在眼前,像一道永远抹不去的咒。这口气,我咽不下。皇位本该是我的,那龙椅上坐着的,本该是我。”

  他齿关紧咬,字字发颤,眼底翻涌着经年累月的恨意与痛楚。二十余载忍辱负重,却终究没能磨平骨子里的狠绝与糊涂。这一局棋,他押上了自己的一生,也押上了亲生骨肉的一生。

  夺嫡之路血雨腥风,他与当今圣上何异?为诛杀对方,亲子亦可为弃子。欲望蚀骨时,人心里豢养的恶兽便会撕开伪善的皮囊。这样的孽,天岂能容?

  屋内烛影昏沉,寂然无声。沈支言垂首静听,宽袖早已被泪水浸透,洇出深色的水痕。

  她自幼长在锦绣堆里,父母视若珍宝,兄长们更是将他护得密不透风。在她眼中,世间从来都是花团锦簇,骨肉至亲皆和乐融融。何曾想过,世间还有这样的家庭,还有这样的迫不得已?

  这是她头一遭见识朝堂风云里的刀光剑影。原来这世上,多的是为生计奔波劳苦之人,多的是在权势倾轧中挣扎求存之辈。似她这般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怕是凤毛麟角。

  思及此,她既为自己得天独厚而惶然,又为薛召容命途多舛而悲怆。

  人各有志,亦各有其不得已。薛亲王站在他的立场,何尝不是在护着自己的骨肉?这般刀尖舔血的处境,若不狠心磨砺儿子,只怕唯有死路一条。

  可作为薛召容的妻子,作为寻常女子,听着那些往事,只觉得心尖发颤,疼得厉害。

  她终究无法苛责这位父亲,她能做的,不过是倾尽满腔柔情,让薛召容往后的岁月里,多尝些人间甘甜。

  屋内啜泣声渐渐止息。薛亲王沉默许久,再开口时,那曾经威严的声音竟透出几分温和:“老天终究开了眼,让召容遇着你,叫他知晓这世间除了算计,还有真心可依。”

  “这些年,他不曾尝过父母疼爱的滋味,往后怕也没有这个机会。我只盼你能与他白头相守,分他些暖意,别让他变成我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待你们有了孩儿,定要好生疼爱。纵使将来世事难料,至少让他们幼时多些欢愉。”

  他这话说得极轻,倒像是将死之人最后一点善语。

  沈支言缓缓起身,这才发觉四肢早已僵麻。她深深吸了口气,弯身朝着薛亲王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我该唤您一声父亲,今日这一拜,不为恩怨,只敬您是他生身之父的身份。”

  其他的她不管,她只要薛召容日后不再受亲情伤害。

  薛亲王听得这一声“父亲”,喉头微哽,强抑多时的泪意险些决堤。他未发一言,只将手摆了摆,示意她起身。

  秋色愈浓,院中落了一地黄叶。

  沈支言辞别亲王府,归途中心思恍惚,复念着薛召容的名字,盼他早日平安回府。正神思不属间,马车忽地一顿。

  “妹妹快随我走。”是一道熟悉而又急切的声音。

  她掀开车帘,但见何苏玄单薄身影拦在车前,一袭青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面色煞白如纸,双手死死攥住车辕,眸中惊惶之色几欲溢出。

  沈支言忙问:“怎么了?为何如此惊慌?”

  何苏玄气息急促,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下马车:“快随我走,你府上已被人暗中潜入,那些人手持令牌,连守院侍卫都不敢阻拦,怕是皇上派来的人。我在此候你多时,你快跟我走,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沈支言心头一震,尚未回神,已被他拽向一旁的马车。她脚步微滞,眼底浮起犹疑。

  何苏玄见状,眼眶泛红,咬牙道:“都这般时

  候了,你还不信我?是,我从前算不得什么好人,可你我相伴多年,我何曾真要害你?如今我这条命都快熬干了,还能算计你什么?”

  他急得一阵咳嗽。

  可就在这时,巷口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群黑衣人如潮水般涌来,不待二人反应,粗麻袋已当头罩下。

  沈支言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重重抛进马车。

  ——

  此刻。

  风雪肆虐,北风裹着碎雪拍打在窗棂上。小宫女正欲关窗,忽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殿门应声而裂。

  只见薛召容一身玄甲染血,手持凛冽长剑,领着大批官兵闯入,顷刻间,将大殿里外围得水泄不通。

  薛廷衍闻声抬头,望着薛召容,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他五指骤然收紧,掐住沈支言脖颈,冷笑道:“厉害啊!连天牢都困不住你。”

  他说着,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掐的沈支言面颊瞬间通红。

  沈支言只觉喉间骤然一紧,气息顿时窒住。她看到薛召容,眼泪瞬间溢满眼眶,唇瓣微颤,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门前的薛召容见她被掐得双颊涨红,指节攥得青白,喉中一阵哽咽,他尽量平复着心绪道:“支言,别怕,我不会让他伤你。”

  支言!

  这一声“支言”,让她再也憋不住,泪水哗哗落了下来。

  只是薛召容话音未落,薛廷衍五指又收紧了几分,唇边泛起阴冷的笑意:“薛召容,我夺了你二十余年的东西,这最后一件,不如让与我?”

  他侧眸瞥了眼怀中人涨红的面容与涟涟泪痕,忽又嗤笑:“罢了,还是争一争罢,否则多无趣,毕竟这些年,哪一样不是我从你手中抢来的?”

  他俯身凑近沈支言耳畔,直直望着薛召容,声音却故意扬高:“看着你像丧家之犬般被逼到绝境,当真是痛快得很。”

  他说罢,扬手打了个响指,瞬间,一大批御林军蜂拥而出。

第62章 第62章恢复记忆。

  屋外大雪纷扬,碎玉乱琼铺了满地。才将将入冬,京城的寒气便侵肌砭骨,庭中老树的枯枝被积雪压得低垂。

  太子殿内剑拔弩张,连檐角悬着的宫灯都似凝了霜。小宫女小太监们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

  御林军铁甲森然,转瞬间已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连薛召容带来的官兵亦被重重困住。

  薛召容似是早有所料,并未有太大动容,只是看着沈支言急得双手握紧了拳头,他冷喝道:“薛廷衍,拿女子做威胁,算什么男人?如今你既已位主东宫,为何还要纠缠我妻?”

  薛廷衍闻言,眼底猩红更甚,唇边却浮起一抹森冷笑意:“方才不是已说过了?我偏要抢你的东西,不仅要抢,还要抢一辈子。”

  他指节收紧,身前女子呼吸愈发急促:“你父亲已经死了,你也活不长久,何苦拉着沈支言共赴黄泉?不如让给我,至少我能让她活着,日后也会给她名分。”

  “薛廷衍,你无耻。”薛召容怒喝,剑锋直指他咽喉,“有胆量冲我来,现在便可取我性命。你快放了她,否则我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到了这般地步,你还逞口舌之快?”薛廷衍嗤笑,眸中恨意翻涌,“当初强夺婚约的是你,让我沦为天下笑柄的是你,岳名堂那场大火不也是你放的吗?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如今倒来质问我?”

  薛召容眸中寒芒凛冽:“此刻翻这些旧账有何用?要决生死便冲我来,先放了她,她何其无辜。”

  “无辜?”薛廷衍低笑一声,“当初定亲之时,若她真无意,她的父亲怎会因管家三言两语,就将她许配给我?”

  他说着,目光扫向四周森然列阵的御林军:“横竖你都难逃一死,何必拖她陪葬?今日且看看是你带的兵锋锐,还是我这皇城御林更胜一筹。”

  薛召容目眦欲裂,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你这畜生,当真半点人性也无。”

  “人性?”薛廷衍倏然仰首大笑,“这些年我未动你父亲分毫,已是仁至义尽。我有千百次机会取他性命,却迟迟未动手,只因我早知终有一日,他会死在我父亲手里。”

  “你父亲纵使待你再刻薄,终究是你的生身之父。虎毒尚不食子,他再狠,也不会亲手了结你性命,”他忽而讥诮一笑,“可我就不同,即便他视我亲子,日后夺位成功,他也不可能把太子之位传给我。而我那父皇就不一样了,起码他不会杀了我,还让我坐上了太子之位。你说,我选得对不对?”

  当真到了决战的时候,血脉至亲还是起点作用的,这世上,能亲手了解自己孩子性命的人并不多。

  他又道:“这世上人人皆为自己谋算,站在谁的立场,都觉得自己没有错。你凭什么来指责我?”

  薛廷衍仍在强词夺理,薛召容双目赤红,指节攥得发白,眼睁睁看着那疯子掐着沈支言的手越收越紧。终于,他“咣当”一声将剑掷于地上,嗓音嘶哑地道:“你要我如何?自戕谢罪,还是由你亲手了结?只要你放了她,要我怎样都行。”

  这一刻的薛召容有些崩溃。什么家国大义,什么血海深仇,他统统抛诸脑后,他只要他的支言能够平安。

  被扼住咽喉的沈支言闻言剧烈挣扎起来,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脸颊涨得通红,泪水断了线般滚落。

  薛廷衍拽着她往前逼近一步,手上力道又重三分,嗤笑道:“怎么?怕了?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你若肯割爱,我不仅饶你一命,还许你后半生荣华富贵,如何?”

  殿外风雪呜咽,卷着碎雪拍打在窗棂上。

  薛召容望着他那癫狂模样,双拳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哀求:“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妻子活着,你放了她,杀了我都行。”

  “杀了你?”薛廷衍阴冷一笑,眼底翻涌着扭曲的快意:“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他猛地将沈支言往怀中一扣:“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占有她的,要你看着她在你面前痛不欲生。”

  薛召容浑身发冷,他知道薛廷衍是真的疯了。自从弑父夺位后,这人便彻底撕去了伪装,露出内里腐烂的本相。那个在养父膝下隐忍多年的少年,骨子里从来都是这般狠毒,虚伪、残忍、毫无人性。

  薛廷衍扫视了一眼薛召容带来的官兵,厉喝道:“让所有人放下冰刃退下,我不想让这太子殿,染上肮脏的血。”

  “好。”薛召容立即朝四周将士摆手,“退下。”

  众将士面面相觑,终究不得不一步步向殿外退去。而薛廷衍的御林军却步步紧逼,寒刃相向,直将众人逼至殿外数米之远。

  “现在可以放了支言了吗?”薛召容声音发颤地问。

  “还不行。”薛廷衍对身侧太监道,“去取刑杖来。”

  小太监慌忙跑出去,不多时便捧着一根乌沉沉的刑杖回来。那刑杖又粗又长,此乃宫中专门用来惩治重犯的凶器。

  “来人,照着他身上打三杖。”薛廷衍高喊一声,而后凝着薛召容,“记得儿时那三杖吗?因你之过,我生生受了父亲三杖,今日便原样奉还给你。若你能挺过这三杖不死,我便放了你妻子。”

  畜生,当真畜生,这事他竟然还记到如今,儿时明明是他有错受罚,现在怪罪到旁人身上了。

  沈支言眸望向那根刑杖,足有碗口粗细,一杖下去怕是能叫人骨断筋折。她拼命摇头,泪水涟涟而下,被扼住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哭喊:“走……快走……”

  “别怕。”薛召容含着泪光安抚她,“不过三杖罢了,没事的。”

  沈支言依旧摇头:“不行……”

  “好一对痴情鸳鸯。”薛廷衍阴冷一笑,朝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当即抡起刑杖,照着薛召容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薛召容猝不及防被砸得踉跄几步。耳边嗡鸣如雷,

  眼前金星乱迸,喉间顿时涌上腥甜。他强撑着不倒,指节握得咯咯作响,硬生生将涌到唇边的鲜血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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