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软软地伏在他怀中,数月紧绷的心弦终是放松下来。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切,让她忍不住又往深处偎了偎。
他低头吻掉她面上泪痕,又亲上她微凉的唇,拥着她缓缓躺下。
“你身上这样凉。”他解了衣襟,将她严严实实裹进怀里,掌心在她后背缓缓抚着,“我给你暖暖。”
他的怀抱那样宽广又温暖。
待二人气息渐稳,她抬眸看他,望着他依旧好看的眉眼,动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正要退开,腰间忽地被他箍住,整个人被按进灼热的胸膛里。
他又吻上她,辗转间尽是化不开的柔情,喘息间含糊低喃:“支言,想你。”
很想很想。
她眼尾泛红,泪珠犹悬,仰首回应着他的亲吻:“我也想你。”
烛火摇曳,他托住她腰肢的手掌灼得像块暖玉。唇齿相缠间有梨花香漫开。他的舌尖沿着她上颚游走,掠过她齿列时带起一阵酥麻。她无意识地咬住他的下唇,他闷哼一声,舌尖更深入地探进来,卷走她唇间溢出的半声嘤咛。
情动之时,他翻身将她笼在身下,指尖轻抚过她染霞的面颊,她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克制道:“你伤太重了,再养养。”
他应了声,俯身再度吻下,亲的极其温柔,像是凝了前世今生的相思。
唇齿交缠间,两颗心终于真真切切地贴在了一起,再不分彼此。
这一夜二人睡得很好,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三家人已在各处置办了宅院,携着家眷安顿下来。
如今阮宁回到了母族,随着家人一同生活。她虽为夫君薛亲王离世痛哭不已,但她心中明白,这般心怀抱负的王爷,断不会为儿女情长舍弃毕生所求。念及往日他待自己的几分温存,倒也知足了。
众人在此地安顿数日,未见朝廷追兵,方才略略宽心。
沈贵临特意寻来一位精于脑症的圣手,薛昭容配合诊治,汤药不断,神思渐清,行动也爽利许多。
江义沅已经率军队安然返回西域,薛昭容与江将军父子,带领沈支言与阮家姐弟几人前去探望。
他们快马加鞭一日就到了西域,江义沅见到众人眼眶霎时红了,上前与父兄相拥,这个坚强的女将军,此刻在父兄面前似乎又回到了孩童模样。
阮玉激动了
一路,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儿,他紧紧攥住江义沅的手,哽咽道:“姐姐,这些日子可好?弟弟好想你。”
江义沅点头道:“好,都好。见到你们更好了。”
江义沅在西域历练半年,周身气度已大不相同。眉宇间添了几分凌厉风霜,肤色虽被大漠骄阳镀得微深,却更显得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间尽是将军威仪。
阮苓扑到她跟前,夸赞道:“姐姐如今这般气魄,当真令人心折。听闻你不仅平了西域动乱,还收服诸多悍将,更率部直入中原。”
她说着,揉了揉方才被风沙迷住的眼睛:“就是这里的风沙忒恼人。”
江义沅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是有点恼人,待住上几日就习惯了。”
沈支言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望着她手背上的新老伤疤,心中一阵酸楚,叫了一声“姐姐”便与她抱在了一起。
江义沅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妹妹别难过,不碍事的,我听闻你也受了很多苦,姐姐也很心疼。还好我们还能在这里相见。”
沈支言强忍着泪水道:“姐姐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会的,会的。”
三个姑娘拥抱了一会,阮玉正欲上前抱江义沅,忽被一只粗壮手臂拦住。他身形一顿,转头便见一男子蹙眉看着他,此人身量极高,宽肩窄腰,眉目深邃如刀刻,通身透着西域儿郎的飒爽英气。
“你是谁?”阮玉蹙眉问道。
那男子低笑一声,反问道:“我倒要问问,你是谁?”说着便要伸手推搡,“怎的上来就要搂抱?”
江义沅连忙挡在阮玉身前,急道:“别动手,他叫阮玉,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萨木眉头微拧,目光不善。
阮玉也不悦道:“姐姐,此人是谁?我与你亲近,与他何干?”
江义沅介绍道:“这位是萨木,北境人,现在跟着我。”
北境人?阮玉打量他,萨木也冷眼看他,二人虽初次相见,但是都莫名地讨厌对方。
萨木从阮玉眼中看出了点什么,嗤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三天两头往这儿递书信的小郎君?我还以为是何等英雄人物,不料竟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小白脸?
阮玉一听这话,霎时涨红了脸,猛地逼近一步:“有种再说一遍试试?”
萨木眉梢一挑,向前迈了半步,居高临下睨着他:“我再说一遍又如何?还冤枉了你不成?”
“粗鄙。”阮玉气得咬牙,猛地推了萨木一把,然而对方却如山岳般岿然未动。
萨木身后几个北境汉子见状,顿时哄笑起来。
“果真是中原来的娇贵公子,这小身板简直蚂蚁绊大象。”有人粗声揶揄。
顿时,四周又是一阵哄笑。
阮玉虽不是高大健壮,但也是正常男儿的身量,这般被羞辱,怎么忍受得了,他正欲理论,却见阮苓挽起袖子,一把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扫视四周,仰头怒视萨木,愤然道:“你算老几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弟弟与义沅姐姐自幼一同长大,情分至深,许久未见,激动地拥抱一下怎么了?你凭什么出来阻止,还出言羞辱,管好你的舌头,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给你拔了。”
阮苓双手叉腰,杏目圆睁,毫不退让。
萨木俯视着她,简直要被气笑了:“小丫头片子,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义沅尚未出阁,他这般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呸!”阮苓火气更盛,“义沅姐姐婚嫁与否与你何干?他们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地莽夫指手画脚。”
外地莽夫。
阮苓这小嘴骂起人来真是一点也不含糊。她故意将萨木上下打量一番,嗤笑道:“瞧你这模样,眉毛粗得像擀面杖,鼻子高得像驼峰,嘴巴利得像弯刀,整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也好意思说我弟弟?”
她越说越起劲,手指往萨木胸口一戳:“我们中原儿郎是没你这般魁梧,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是以个头论高下?你读过几卷书?识得几个字?可会背《关雎》?可知《论语》?要不要现在给你支个桌案考校考校?”
阮苓虽平日里总爱打压阮玉,但那也仅限于只有她能打压,若是外人敢欺负他,她自然是不干的。她虽然身材娇小,但是胆子却大,此刻仰着小脸,瞪着萨木,骂得他哑口无言。
“怎么?”阮苓见他不语,笑了一声,“生得这般高大,却只会耍刀弄枪?连《关雎》都背不出半句?”
萨木在北境长大,虽识得几个字,却未曾精读诗书。被阮苓这般咄咄逼问,一时语塞。
他身后的几个弟兄见状,顿时恼羞成怒,其中一人愤然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中原女子,既然瞧不上我们北境儿郎,那这差事便让你们这些小白脸来做罢。”
他说罢,拽着萨木就要往外走,江义沅见状一把抓住萨木:“谁准你们走了?”
江义沅现在是这里的统领,说话从来无人反抗,不想今日几人竟莫名正吵起来,还打算撂挑子不干。
萨木垂眸看了看她抓自己的手,憋了好一会,重重叹了口气:“好,不走。”
他说不走,其他人也没走。
阮苓冲他狠狠剜了一眼,也没再说话。
为了避免再次争吵,江义沅便安排了个差事将萨木等人支出去,然后与父兄等人开始细细商议西域局势。
如今西域虽暂时安稳,但先前集结的大军已折损过半。他们早前发现的兵器全都暗藏机关,已然无用,若想再次杀回皇城,必须从长计议。
这一议便是整整一个下午,直至暮色四合才堪堪商定。
晚膳过后,阮玉终是寻到机会与江义沅独处。
帐外篝火熊熊,西域的将士们正围着火堆载歌载舞,这是他们最爱的消遣。
阮玉与江义沅并肩坐在沙丘之上,远处篝火映天,欢歌笑语随风飘来。火光映照下,江义沅的轮廓愈发清晰,西域的风将她的发丝吹得飞扬,眉宇间褪去了往日的娇柔,增添了几分坚毅与疏阔。
阮玉静静凝视着她,良久才轻声问道:“义沅姐姐,这些日子,你可曾想过我?”
江义沅转头看他,半年不见,见他仍是记忆中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不由莞尔:“自然是想过的。记得在京城时,我们常一同用膳、逛集市、骑马泛舟......如今到了西域,虽别有一番风味,但是终日忙于军务,倒无暇细细体味这异域风情了。”
她望着跳动的篝火,轻叹一声:“都怪我疏忽。若当时能察觉那批兵器的蹊跷,如今或许早已攻破皇城。京城终究是我们的根,这些时日,我总盼着天下太平,能重回故土。”
她这声叹息带着许多懊悔。
阮玉心头酸涩,悄悄挪近了些,手指几番抬起又落下,安慰道:“姐姐已经很厉害了,没必要自责,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回去的。”
他看着她,很认真地道:“其实......弟弟有许多话想同你说,只是不知此刻是否妥当。”
憋了多年的情意,他想与她诉说。
然
而,江义沅转眸看他,火光在那双明澈的眼中摇曳,她回道:“此番兵败,我需得静心重整旗鼓,并不想谈论其他。”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阮玉闻言,眸中黯了黯,沉默半晌问道:“那个萨木......与姐姐很熟吗?”
江义沅回道:“还好,那狼崽子初来时桀骜不驯,整日与我叫板,后来被我打得心服口服,现在倒也乖觉,差遣起来也顺手。就是总爱跟前跟后的,活像条尾巴。”
说到这里,她轻笑一声:“不过这人很有趣。不仅武艺高强,还非常会说笑话逗闷子,总能三言两语化解人的情绪。懂得审时度势,又有细心的一面,上战场时,还总是冲在最前头。”
江义沅说起萨木时,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阮玉静静望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心口像是被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发闷。
夜风愈发凛冽,刮得这位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公子面颊生疼。过了许久,他又问道:“义沅姐姐,你喜欢怎样的男子?若有一日要成家,希望夫君是何模样?”
以前他问过很多次,她一直都说没考虑过。
而今她却回道:“起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聪慧果敢,让我打心底里钦佩。”
顶天立地,聪慧果敢,打心底里钦佩。
每一样他好像都不太符合,尤其最后一样。他明明只比义沅姐姐小两岁,却好像有着千差万别的区别。
篝火噼啪作响,衬得他的沉默愈发明显。
江义沅侧首看他,轻声道:“阮玉,你应该明白,这世间有千万种活法。有人求伉俪情深,也有人醉心山河万里。纵使寻不到意中人,若能遇上值得倾注心血的事,也是极好的。”
夜风卷着火星升腾,她的语气很是沉稳:“既来人间走一遭,总要抓住些什么。除了爱情,亲情、友情、抱负,总有一样,能让你觉得此生值得。”
“你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年少时总易为眼前繁花迷了眼,可花开花落自有其时。我们该做的是循着四季更迭,赏遍年年新蕊,而非困守一隅。”
阮玉凝视着明明灭灭的火光,许久才哑声道:“姐姐,我会成为更好的人。到那时,但愿还能与你这般并肩而坐。”
“会的。”
夜风掠过沙丘,江义沅起身掸了掸衣摆:“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改日聊。”
阮玉也跟着起来,他把她送到路口,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这才慢慢转身往回走。
西域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横在沙地上。
江义沅今日原是十分欢喜的。父亲兄长远道而来,一众挚友亦相伴在侧,本该是团圆和乐的光景。可那战事失利的阴云始终萦绕心头,搅得她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