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林霁为长乐申报旁听后,本来要散值下班的蔡大人只得叹口气,趁夜色临时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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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略问过些来龙去脉,蔡大人正填写“加班”“带教”的两项评核表册时,林霁已派人将白日抓捕的两名嫌疑人一并押来。
蔡大人先斥责来人道:“还有一刻钟便放衙,下回须赶早来报案,懂不懂事?”
报案者是位二十来岁的郎君,自称姓郭名凡,乃绝命斋京陵分舵主,一口地道的南宁郡口音。其人身高与林霁不相上下,梳着锅盖头,容貌颇为秀美,甚至长得有些像高丽人。
郭凡身边随侍一位女子,自称是其下属,虽以面纱遮容,仍可窥见面若银盘,娇丽非常。
二人呈上绝命斋近年于京陵按时缴税的凭证,状告瘴海香堂三项罪名:恶意商战、争夺资源、刻意污蔑。
料想是绝命斋听闻今日照戒使抓了人送到镜司——那押来的二人,正是瘴海香堂的堂众。
照心台今日审了一下午,当然只是问话,还没动上刑,才吓了吓,两堂众便已招供。
原来绝命斋与瘴海香堂皆发源于南宁郡,只不过后者先一步来京陵扎根。
绝命斋近年改行,开始涉足京陵虫害防治行当,主营老鼠药、蟑螂药。因其以往在南方本就有丰富的投毒经验,又是大商会,从毒杀人改毒杀虫之后,新推的两款药剂药效尤为迅猛——譬如号称“长效灭蟑一百八十日”的“毒巢清”,只需在院中洒少许,蟑螂吃了能回去端一整窝,在清贵与平民间都很畅销!
这两款药迅速动摇了瘴海香堂在京陵的地位。堂主很不服——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就都别好过。
遂率先对绝命斋出手。
起初,瘴海香堂派卧底去绝命斋就职,偷蟑螂药配方,无奈总差一味独门秘料,加之包装不如绝命斋有历史底蕴,仿制药销量始终惨淡。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便派人将绝命斋的发财树用热水烫死。
隔天,它们瘴海香堂的石狮子就被泼大粪。
这算是奇耻大辱,岂可善罢甘休?于是堂主宁肯背水一战,将家当悉数清理,誓要聘高手损毁绝命斋声誉。
前段时间,瘴海香堂致力于向宫里宫外,朝野内外的贵人宣传:绝命斋卖假药、毒巢清闻多了怀畸胎。
堂主老家很快收到警告信,附一窝中毒而死的老鼠。
可他不怕!
“虽千万人,吾往矣!”
堂主抱定狠劲!直接盯上五镜司。
因惧怕镜大人,且难觅镜大人行踪,便从五门戒使中挑中前傲门戒使赵鉴锋——只因他脾气最烈,最易被利用来栽赃绝命斋。
怎奈计划尚未实施,赵鉴锋便卸职坐牢了。堂主麾下徒众奉命赶至鹤州,扑了个空。返程途中,听闻“林霁”为新任照戒使,新官上任三把火,遂一路尾随,伺机而动。
他们不敢真的毒杀戒使,便让暗桩在毒箭上抹发疹药物,意图引导他怀疑绝命斋。
至于那日在易市被长乐撞见,更是故意为之——徒众每日摆摊两个时辰,明面上打着绝命斋招牌,实则逢人便卖假药,若遇医师或官差留意,便声称有毒药,随后迅速逃走。
……
林霁和长乐听这四人扯皮,极其龟毛。好在总算弄清楚那日船上所见——刻字歪歪扭扭的毒箭,以及并不为杀人,只顾让林霁中箭的水匪走时还要留下名号。
竟是这么质朴的原因,令人哭笑不得。
瘴海香堂众的人指责道:“分明是绝命斋先来挤兑同行,垄断市场,且不遵守京陵商会的规矩!”其中一人更面露心酸,高声嚷:“你们在南宁郡吃得开便罢了,各守一方地界,为何偏要来抢江东的生意!”
郭凡竟很嘴拙,才说两*句便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吵不上关键。
倒是他身边的女子言辞锋利,与高位上的蔡大人啼嘁:“这些年,有镜司在,毒帮□□生意萧条,都不好做,连铁血帮的陈铁牛都转行卖铁锅了,大人们不是不知道……”
“我家分舵主念着同行情谊,何曾仗势欺人?倒是你们——”她眼尾微挑,“偷配方、散谣言,哪一桩是商会正道所为?”
“你一个后起的女辈懂什么!这叫商海战术!”
女子却不怯场,冷笑一声:“女辈?我家小姐当年在恶水河上周旋时,你们还在抱头鼠窜躲毒雾呢。再者说——”她指了指堂上的一叠账册,“绝命斋在京陵纳的税银,比你们香堂三年总和还多,官府尚且容得,你们算什么东西?”
长乐听了这句话,心念一动,与林霁耳语一番。林霁便打断道:“香堂若拿不出‘毒巢清能致畸胎’的实据,便是犯了造言生事之罪,按律当罚银千两、枷号三日。”
那女子闻言,眼中闪过感激之色,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这是‘毒巢清’的药方底本,烦请大人过目。”
蔡大人适时道:“正好药王谷神医在此,还望一助。”
香堂二人脸色却愈发难看,额角沁出冷汗——清楚自家散布的谣言根本经不起查证。
……
蔡大人审案完毕,证据链清晰互证,因商战纠纷属刑部管辖,便劝绝命斋撤诉。而瘴海香堂因涉及追杀照戒使林霁、于易市贩卖假药等事,需由五镜司论处。
蔡大人审来审去,证据清晰互证,因商战纠纷属刑部管辖,便劝绝命斋撤诉。
而瘴海香堂因涉及“追杀”照戒使林霁、于易市贩卖假药等事,需由五镜司论处。
但由于投毒所用仅为发疹药、易市贩卖的乌头是假的,且林霁未实质受伤,处罚应当是判堂主罚款、坐牢半年。
蔡大人签署照戒令时已是星夜,即刻派人缉拿瘴海香堂堂主。
他最终为这场荒唐闹剧结案,扶额叹道:“所以,你们商战的法子包括浇死他家的发财树?”
瘴海香堂:“对啊!不然呢!难道真杀他们啊?在镜无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
倒是虽肮脏,还挺有底线……
长乐与林霁一同送这正版绝命斋的二人回去。
无人处,长乐冲那名女子点破:“这位便是苏斋主吧?”
见被拆穿,绝命斋主苏晚香取下轻纱,露出一张柳眉星目的脸,冲长乐一笑:“多谢神医方才仗义执言,还绝命斋清白。不知何以为报?”
长乐望着眼前人,想起绝命斋昔日凶名与今日姿态,不禁失笑:“曾闻绝命斋与无相陵、灵蛇虫谷渊源颇深,今日之景,令人唏嘘。”
苏晚香摇头叹道:“如今天下渐稳,这些偏门生意愈发难做。我等原在慢慢挪移本业,谁知又卷入商战纷争——难不成真要步无相陵与灵蛇虫谷的后尘?”
长乐灵机一动,忽又想起季临渊,暗忖不如顺手帮他解决一桩烦心事。
她只道:“听闻绝命斋集有天下毒方图鉴,既然要改行从良,若苏斋主肯将《毒经》赠予我,便是再好不过。”
“神医想借此研制解毒方?”苏晚香挑眉。
长乐心想:我有血晶煞在身,才懒得管你们用什么毒。
不过却仍虚心点头道:“你们毒种先进老辣,我学习学习,或可救人性命于危厄。”
“神医所求之物竟与镜司首座一般无二。”苏晚香爽快应下:“如此也算我绝命斋改行决心。依诺,手帖择日会送到神医府上。”
返程林府时已近宵禁,街巷摊档尽收。
冷月照路。
林霁眸光似漫不经心掠过长乐,见她垂首敛眸,指尖无意识绞着裙带,分明心虚。
他既担照戒使之职,自然擅观眉知愁、望眼揣意。
纠结几分,长乐本想坦白,林霁却说:“那日船上风波无定,毒箭所涂发疹药颇为奇诡,让妹妹一时错诊,不必挂怀于心……”
长乐张口,又被他温声打断:“嗯,原想近日带你遍尝京陵美食,也不得空闲。此时摊贩皆已收工,咱们回去吧,爹爹定留了热饭。”
他很想牵她的手回家,一如从前。偏那拐角处闪过一盏豆灯,有个戴玉冠的高马尾,闪亮无比,像个蓝狍子一样,甩着腰间玉牌就凑上来。
“我给你俩都留了热饭!”
……
长乐见到贺兰澈便弯起唇角,他咬唇,她也咬唇。她往左微偏头,他偏头的弧度竟与她分毫不差。
三人并肩而行,长乐不自觉靠贺兰澈很近,抵赖不得。
贺兰澈主动汇报今日事宜:“她的厢房已改良,明日修缮院子,后日重整花园。请林大人检阅。”
林霁不想再看他们了,一语不发,拂袖回院。
贺兰澈只好把食盒交到长乐手上:“等得有些凉,本想送去府衙。却听说你们一直在忙,可饿坏了?记得趁热吃。”
长乐问:“你不好奇今日我们外出做了何事?”
贺兰澈小声道:“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必有你的缘由。”
“何况你说过,你与他并无婚约,又有何要紧?”
他眼瞳在夜色中清亮,笃定得就像让你知道月光不会轻易熄灭。
“只是我敲了一日榫卯,安桌子,装柜子……”他将泛红的手掌举到长乐脸侧,“手疼,要吹吹。”
她笑着往他手心呵气。
“果然是神医,一吹便不疼了!”
一日未见,他极想抱她,她亦如是。但考虑到这毕竟是林府,二人皆守着礼节。
只是瞧彼此的眼神胶着,跟蜜罐子似的,连路过的蚂蚁都要被黏住脚。
最后由夜灯投诉他俩,廊下说话,连影子都交缠在一处,风拂过都分不开。
贺兰澈道别:“好啦,快宵禁了,我今夜先回。你若再梦魇,便等我明日来陪你。”
第104章
接下来几日,长乐照旧与林霁到镜司当值,未查出什么要紧事务。
她原等着镜大人“安排面见长公主”,却也始终未见镜大人踪影。
又过了七八日,药王庙会渐近,京陵城中人流如织,沿街皆摆起小摊,售卖各地风物。
此时林府已修缮得差不多了。
林伯父陪苏伯母回城郊旧宅一趟,称要取些旧物。
这几日,贺兰澈凭借老少咸宜的本事,与林霁父母相处得十分融洽,将二老哄得团团转。
既然林霁自己说不介意昭天楼的物件,贺兰澈便又带二老至天工阁,专挑贴合照戒使身份的雅物。所购家具皆为当世珍奇,源源不断地往林府运送。
怕影响他照戒使的清誉,贺兰澈也早有筹谋——劝林父将朝廷封赏林霁的例银,换成昭天楼购物券,并按官场规矩登记造册,如此便算走了明路。
他则催昭天楼拿成本价批这些家具,三方皆赢!
其实林霁并非不生气,他这几日气得像只烤焦的甜皮鸭,整日沉着脸,泛着冷青,凝着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