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甚至能从他二伯和他爹的异同中,揣度出贺兰澈爷爷的模样——所谓“全家共用一张脸”,大抵如此。
只是二伯面容清瘦,双目锐利,气度不凡。肤色略显苍白,想必常年在军营中谋划筹算,较少经历风吹日晒。
两大偃师要斗技,这可是只有在神机营才能看见的稀奇。人群自然都围拢过来,长公子不知何时推着轮椅上的二公子,站在长乐身边,身边精御卫与宫婢也都凑上前。
贺兰澈才引出浑天枢,大军师的檀木杖一伸,竟是一把折叠机关杖,顶端镶嵌青铜罗刹面甲,双眼为两枚可转动的猫眼石,口部暗藏细孔。
“这是大军师的秘器,云梯罗刹,当年班输所研之物,经由昭天楼改良,攻势迅猛,强于阿澈手中浑天枢数倍。”
长公子为长乐解释道。
长乐今日一直不理他,不知因何缘故。
直到听见贺兰澈大喝一声:“不公平!”
云梯罗刹以七颗宝石嵌成石之灵,已是战力之最高端,七色宝石聚满紫光华溢,各有妙用。大军师拿至高阶的石之灵与他那嵌了四颗宝石的浑天枢打,首先段位就不公平。
岂料大军师没理他废话,已挥杖试招,猫眼石细孔开启,降下四只精妙铜傀。先如蜘蛛般大小,而后数节伸展,膨胀十倍,立刻从东南西北各方位围住贺兰澈,如黑棋包围白棋,欲将他剿灭。
贺兰澈偃甲自展,先幻形引路逃开,脱离铜傀包围圈,再叠铁甲术、掩命术,迅速放出自己的银傀,但它们的动作显然比大军师的笨拙许多。
季临渊笑道:“哼,若当日在旧庙前,阿澈放出的傀能如大军师所造般精巧,想必那赵大人十招都过不了。”
若如此,她也不必中掌。
但长乐听完站得离他更远了些。
大军师的铜傀攀攀叠叠,竟然牵丝引线,互相织缠一招“锁魂灵丝”。这一招当日长乐在鹤州也曾见贺兰澈使过,若不及时逃开,便会被缠缚成茧,定身无法逃脱,任人宰割。
好在贺兰澈引他的铜傀过来,占据有利点位,一招刻骨震,铜傀纷纷引爆,断了大军师的银丝。
但他自己的傀也就全部牺牲了。
贺兰澈不恋战,一招“破云开”往大军师身上冲去,却同样被对方以幻形引路躲开,他的引路距离是贺兰澈的两倍远。那枚火药遂往窗外落入湖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大军师不太满意他这招,骨杖一伸,又放出两只银傀,这两只影动更显敏捷,操纵它们的银丝几乎无影无踪,瞬间挡住贺兰澈的去路。
“不公平不公平!”贺兰澈嚎道,“有没有人帮帮我!”
他又羞又气。
他的浑天枢和云梯罗刹一比,就是猫爪和虎爪的区别。何况他是短杖,二伯是长杖。哪有人比武时一个用长枪,一个用筷子的!
季临渊便袖风一挥,外袍飘然脱落,自有精御卫将他惯用的真正长枪呈上,握于掌中。
那杆长枪以玄铁混精钢锻造,枪头嵌月长石,枪尾镶日长石,流转生光;枪头三棱破甲刃锐利如霜,红缨穗子甩动时竟似迸溅火星。
当日在旧庙,兄弟二人对阵仇敌,他使长刀应敌,却因未带这杆长枪而失了好大一个威风。
此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夜半都突然坐起来遗憾!
大军师等着二人攻势,此时季临渊枪出游龙,一点寒芒先到,瞬间挑灭两只银傀。一个是灵巧,一个是罡劲,纵是傀爬动迅捷,也难抵长枪如车轮飞转,劲风横扫。
贺兰澈趁机催动浑天枢,攻势直取大军师。
台下,贺兰池提醒道:“二哥,禁炮仗了,你悠着来,莫用化地之能,将这宴厅震垮!”
“嗯!”大军师冲自己的弟弟坚定点头,知道意思是让他给邺王的儿子放水。
大军师再按动骨杖,一伸又长一节,并不见短于红缨枪,又引动数只傀。
台下有漂亮神医观战,季临渊有意展露风姿,将枪使得格外顺手:或直刺,或横扫,将好不容易凑近的银傀铜傀尽数逼退。起势时枪尖寒光闪烁,忽左忽右,如关山千叠,令人目不暇接。疾步间枪影飞空,劲猛如泰山压顶,直教残余铜傀寸寸碎裂,万象烬焱。
“我也来帮我的兄弟!”水象门门主亲自上台放水,吴带当风,冲枪阵处投笔破幻而去。
本属于两位大偃师的比武考教,成了二比二混战局面。
贺兰澈的父亲是画魂,此时飞身上台,朴拙之笔为攻器,似是苍润纵横意,墨团凝结间,不受枪风辖制,被击破的墨团如天女散花,直往季临渊身上落去。
好在贺兰澈挥动浑天枢,偃甲如兜,将淋漓墨团尽数接下。
大哥长枪一挑,先扫大军师足踝,再回身荡开贺兰池的笔势。枪风如墙,环绕周身,水墨再泼不进燃焰缚骨。
最后他身随枪动,与贺兰澈一起将两位老人击落于台下。
点到即止,这场斗武便算终了。
都给长公子面子,正要宣布长公子赢。
长公子歇战,卸去外袍后,清凉战衣逢汗修身,平时罕难相见的八尺挺拔身形,此时毫不吝啬显露!宽肩窄腰,肌肉匀称,腹盘坚韧,筋肉清晰如刻画,如万人中才能遴出的男模——果然台下就有侍女脸红跑开。
不料一盏凌空飞至,猝不及防。先砸在收势的枪刃上,瓷盏破碎,盏中残冰溅射,一瞬间,长公子的漂亮身躯全挂上糖浆。
“你打我干什么?”季临渊蹙眉,望向突然发暗器的长乐。
偷袭!
“我也试一试我的三脚猫功夫,看与长公子相差几何。”长乐淡定回复,“没想到长公子竟未闪避。”
“哦?”季临渊信了,只道是她心念比武,便也邀她混战,“素知神医不甘落于人下,那正经切磋一番?”
长乐也只是温柔浅笑,心道:人多眼杂,你当我傻。
她不去,既不施展轻云纵,也不继续偷袭。
贺兰澈见状打圆场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看来是神医赢了。”
正闹腾间,谁也想不到,劲装御卫亲自过来与长公子耳语,他脸色一变,通知道——
“父王要来。”
【作者有话说】
老实说,林霁是美貌第一,长公子身材第一,澈子哥性格第一
别问,问都是一米八以上,只是长公子接近一米九了[狗头]
虽然都有腹肌,但腹肌之间也是有差别的,风仪万千的腹肌当然是最诱人的
不然这三个怎么配得上白姐这样的大美人
下一章是澈子哥的生日末尾,当然更重磅
第121章
长乐脸色一变,正感到意外之时,比武的那几人已去更衣整装,顷刻间四名抬屏力士肩扛四扇紫檀木屏风疾步抢入。
方才因贺兰澈生辰宴会而放松观战的侍女、精御卫,都换了一副肃容,全部退去,进厅服侍的仅由邺王身边的亲信接管。
两列身披重甲、面覆铁罩的亲卫,无声分列屏风两侧,手按佩刀,如同冰冷的雕塑。
长乐粗略一数,有十六名,头上插的翎羽是黑的,像把世间最珍贵的老母鸡屁股毛都收集在他们头上,看起来比平日跟在季临渊身后的八个更高级。
也就是说,她要刺杀邺王的话,至少要先解决二十四个经过正规防刺杀培训的亲卫。
……
很快,季临渊与贺兰澈便整衣回来了。骚包的长公子金冠一戴,金带一环,推着二公子的轮椅站进屏风里面去,只留黑影。四周座椅一撤,这生辰宴立刻变成了朝会。大军师与水象门门主及夫人都候立在旁。
他们都是可以进屏风的,唯独她不得入内,倒显得这场会面是专门为她而设。
在场就她一个“外人”,贺兰澈便从屏风内走出,来到她身边。
一股独特、冷冽、极具辨识度的熏香先行弥漫开来,屏风后传来沉重、规律、不容置疑的“笃、笃、笃”声,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在屏风上缓缓放大,被推着前进。
推轮椅的亲卫动作精准而敬畏,轮椅停在屏风后,只留下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剪影。
这便是邺城真正的主宰。数十年权柄倾轧而淬炼出的气场,无需刻意彰显,便已如山似海,压得人喘不过气。那不是单纯的武力威压,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绝对掌控。在他面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显得愚蠢而危险——
个屁。
长乐曾经就没见过他的脸,此刻更想看他的腿,本以为自己又要被邺王清理出去,但今日没得心情与他们计较,便转身要自己走。
谁曾想,邺王亲自开口嘱咐。他唤了一声“渊儿”,微一颔首,季临渊便了然,将她拦下:“父王请神医留步。”
“无相陵究竟有没有血晶煞。”
“是什么,在哪里,背出来。”
“看来她们真的不知情。”
“喂她们吃下去,若血煞传闻为真,陵主会为了救妻女而动用的。”
“胡观主——务必——捉住她们——”
是他的声音。
她核对着,才发现仇人的声音已经在她印象中淡去,并不似想象中那样令她一激灵。
接着,*这几道屏风便又撤去,搬来搬去也不嫌麻烦,搞得好像是为了烘托一下他的威势一般。
用力过猛。
她最先瞧见的其实是露出头的季临渊,此时她眸中已带火光。
再扫过去,邺王腿上盖着一张华贵的皮毯,膝上放着一个精巧的手炉,袅袅轻烟升起。
看来熏香便是从其手炉而出……有病吧!大热天点手炉,比她还疯。
邺王的目光终于扫过她。原来没了斗篷,他衣着华贵,他年过五旬,他眼角刻着深纹,他笑起来温煦和蔼。此刻他正看向长乐,眼神却并非审视,更像在打量一件势在必揽的器皿,眸光里凝着评估的淡漠与了然,随后才缓缓移开。
他喉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似是对生辰宴变朝会的“无奈”,又似对眼前情景的满意。
“澈儿生辰宴,孤过来搅扰众卿家兴致了吧!”他第一句话是向大军师问的。
接着他为大军师及水象门主一家,以及长乐赐座。
无论如何,大军师都只回以点头“嗯!”或摇头“嗯~”
始终不曾多言语。
这倒是令长乐意外,大军师对邺王也这样?邺王竟也习以为常!
“方才,孤闻一声巨响,有人用火药炸了湖水?”
贺兰澈不好意思地上前:“王上,是我与伯父比试武功,技艺粗疏,误使错招。”
邺王发出爽朗笑声:“哦?那比武是谁赢了?”
众人目光游移,最终落向长乐。她却笑得灿烂:“是大殿下赢了!”
她这称呼很到位,带着背弃晋人身份的臣服,令在场众人都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