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教尘寰轻弃我,仍向烽烟踏血行。
只愿生死灰烬中,葬我人间一眸春。”
……
幻演停歇,今日结束。不知他人如何,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回锦垫,酒樽滑落,滚在地毯上,酒液浸染开一小片深色的、无声的狼藉。
朦胧泪雾里,她家的亡魂从不与她哭诉。
梦魇中哭着找路的,从来只是她一个人。
八十七口的人命。
所有亲手养大的动物。
再也回不去的故园惨境。
血债哪里就是简简单单就能血偿。
被一群死人托举着活下去,这样的人最痛苦。
展望四周,已经不知具体时辰,人都喝醉了。
*
白芜婳从前没喝过酒,今日才知血晶煞隐藏秘密,常人喝酒可暂时麻痹痛苦,醉生梦死。
——她连酣梦的资格都没有。
一路走来,险些贪恋温柔光亮而迷路。
恕她不能再沉溺其中。
六月初七的半夜,她悄声出没在他的房中,轻贴贺兰澈的脸颊,于他手心落下一吻,慢慢起身,敛去所有的温柔。
“十年,他们终于冒头了。”
“我仍要报我的仇,无论会付出什么,用什么手段。”
“对不起呀贺兰澈。”
“你生于福泽绵长之所,我家……原来从非善地。”
“愿你从今以后,还会宽恕我。”
“恕我,不光明,不磊落,不坦荡,不真诚。”
“不正直,不仁义,不温柔,不善良。”
“若我成了,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哪怕你会恨我,此生都别再想离开我。”
“若我不成,也必倾尽所能,保你一生,平安顺遂。”
这是她想出的,难以洗脱轻慢、近乎执拗的双全法。
“祝你生辰快乐。”
【作者有话说】
[爆哭]本荷桃(擦纸巾ing):本章……按爪……掉落能量补充包,连载期间一直有效。
第123章
“你为何与我激情后骤然冷却?”
当贺兰澈终于忍不住拽住长乐问出这话时,距他生辰已过去半月。
长乐的态度又如急转的风车般骤变,不止是避而不见这么简单,连看他的眼神都没了温度。
大暑天,他多次捧着花、提着甜点盒子去找她暗通款曲,却见她频频出入西宫,有事没事便与那邺王妃形影不离。
两人相谈甚欢,姐姐来妹妹去的,令大哥也怄得要死。
而季雨芙得知她冷落自己后,竟然都不计较长乐与继母关系亲密,反倒喜出望外,数次邀上她出门游玩。
另外还有一件怪事:他近日夜晚总觉房内有人,迷迷糊糊做梦时,感觉是她来了。有一次他坐起来唤她名字,下一瞬才发现是幻觉。
更奇怪的是,每隔两三日,他清晨醒来,总觉嘴唇肿痛!
大约是忧虑过度所致的上火。
于是贺兰澈故技重施,谎称染病要请医问诊,谁料等来的不是长乐,却是邺城御医。
他提到近日总晕倒,嘴唇红肿一事。御医只开了瓶金银花露,叮嘱他大暑天少穿一些,哪儿凉快哪呆着,便断言并无大碍。
真是不负责任!怪不得二哥的病总好不起来!
长乐却狠心至此,自始至终都不来看他。想不明白缘由,只觉这一次的冷漠远比以往可怕,好像这次哄不好,就真要和他再无交集了。
又一个清晨,他决意守在她宫门前。她推辞他,他不顾阻拦强行拽住她要问个清楚,才有了这番对话。
“你为何与我激情后骤然冷却?难道你亲过我,便厌弃了我……”
果然,长乐慌忙捂住他的嘴,投来一个嗔怒的眼神。
他一股脑倒出心事:“那晚我因幻象多饮了几杯,酒量不济未能送你回宫,是为这事生气么?往后我滴酒不沾。”
“不是。”
既非此事,定是因那幻象。
“你猜我在幻象里看见了什么?”
“不猜。”长乐要走。
“那你的幻象里,又看见了什么?”
她立刻回道:“与你无关。”
她是带着缜密复仇计划的人。当心底重归冰封,她仍记得穿越蟒川虫谷时立下的宏誓——她将利用所有人,绝不心软。
只因近日她修订了计划:她将利用所有人,除药王谷、昭天楼、问心山庄外,绝不心软。
眼下只差一位哥们儿尚未寻得,她这段时间正为此奔忙。
那人本该比狐木啄之相更引人注目,却遍寻不见,莫非是邺王将其秘密处置了?
九音铃铛效用有限,近日反复研习,也只能晕住贺兰澈一刻钟。于是长乐如之前防备狐木啄那般,随时携带迷药,用于在必要时刻把贺兰澈放翻。
可她并不知重要的时刻会在哪一刻来临,只能尽量疏远他。
正思忖间,长乐忽生一计,对贺兰澈道:“带我去你的宫室。”
贺兰澈大喜,只当她回心转意,这要求分明是要与自己暗通款曲。踏入金阙台内他的居所,想去牵她的袖子,却被甩开。
他所住之处在季临安宫室不远处的一座小院子,与周围流金肃冷的白玉石砖大相迥异。
满室尽是大偃师居所特有的气质——所有物件按高矮序、分色系整齐陈列,秩序井然。墙边立着工械器具,一整面书架塞满机关榫卯图册,弥漫清长的木檀香气。
她转来转去,也没揪到茬子,直至走近一个单独房间前,贺兰澈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那房间门牌上挂着“偃工工作室”的牌子,有些年头了。这名字应该是贺兰澈自己起的,推开后满室陈设最令人心惊。
当真满室都是她的“像”。
仿佛自他研习偃术起,练手的每一尊皆是她的模样——册子上画的是她,墙上挂的是她,桌案上摆的是她。更有延绵整面墙的博古架,排列着泥捏、蜡堆、玉琢、石雕、木凿的她。
精细雕刻,小心打磨,丝尘不染。
贺兰澈有些羞赧,这些都是季雨芙说他“痴汉”的缘由。
“其实我也雕造过很多别的器物,只是物件太多,总有些舍不得丢弃的,既不忍熔掉也不愿炼毁,堆来积去便都收在了这里。从前不好意思让你知道,但我想,如今我们应该……”
长乐却一直咬着唇走神。
他远比她想象的更爱她。
她心里是感激的,在不得不隐姓埋名,易容改面的年月里,有人始终珍惜自己最在意的模样,一丝一毫都不舍得放弃。
可惜……时机不当。
长乐狠下心,决定借题发挥:“你果然满脑子,都是这些没出息的东西。”
贺兰澈愣住了。
“你的人生就没有别的打算吗?难道想一辈子依靠父母和大哥?”
?
“我有正经职司的!”涉及尊严,贺兰澈从抽屉种掏出证据亮给长乐看*——“神机营大偃师。”
神机营的层级,除了他伯父大军师外,依次是大偃师、偃师都令、偃师、学徒。
虽然他只挂名任职,实际工作相当清闲,处理些日常小活儿:研造器械、修缮机关,甚至偶尔帮大军师订餐!但也是享俸禄,受人敬重,手下管着丘儿,能带一带偃师学徒的好工作!
何况归他研修的器物,从未出过任何差池。
抛开昭天楼各处分红不谈,单是俸禄便不低——尽管依旧不够他花销。
大哥还特许他随时陪二哥问诊,复工时间全凭心意,这般体面稳定又便于顾家的职位,旁人求都求不来。
因他不涉两国军政机要、边务谍报,唯以技术立身,将来既可归晋,亦可留邺城,去留由心,自在无虞,堪称天地间独一份的美差,也是大哥为他谋算的万全退路。
坏就坏在,长乐并不想与他组建家庭,更不愿对他负责。
许是长乐说话太过分,贺兰澈不服气:“你说我整日只想和你成婚,可你呢?你只想和我亲嘴。”
他语气平静,只是陈述事实,又用一双亮得出奇的大眼睛望着长乐,试图唤回她的温柔。
“我们已是如此亲密之人,究竟为何生我的气?为何不理我?”他张开怀抱:“乖……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改。”
“你才乖,你全家都乖!”她竟然气得眉尖发颤:“你从来不懂我……”
他急道:“我是不懂你,但我很想懂,你得给我懂你的机会。”
“我如何给你?”
“你为何不能给我?”
“我为何要给你?”长乐冷笑,“你见色起意,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对你很失望。”
贺兰澈凝眸,后退半步:“乐儿,你这般言语,我也是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