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京陵势头日盛,非比我们在鹤州时看到的吏治昏聩。五镜司正逐州督行新政,九州已控四州,再拖下去,恐失良机。”季临渊目光投向墙外,“只是……”
他张开臂膀,长乐顺势挪入怀中,“我不懂你们政事,却知邺城若近期出兵,说得顺利些,势如破竹,一路攻下,说得不顺些,只是夺下邻城,扩展疆土,哪种都必遭双重民怨,吃力不讨好……”
“何况,”她搂住他腰侧,“出兵岂不误了我们的婚事?能否再缓些时日?”
“到底国事更要紧些。”他为难。
“殿下……”长乐给他吹耳旁风,“如今师父尚未亲口表态站在我们这边,此次震灾,他定会出手相助。若逼得太急,他召我回谷,不许我嫁与你,何谈后业?”
“恕我说句冒犯的话,你父王虽为季洵大将军嫡系,却生在太平年代,从未真正领兵。就闹着最近想出兵。”
“可殿下是实打实自幼于行伍中历练出来的,岂会不知,往后虽不算好时机,近期更不是好时机。待我们大婚之后,药王谷突然搬了过来,士气大涨,吓死他们——再出兵也不迟呀。”
季临渊顿觉这台阶恰到好处,当即朗声而笑,轻咳一声,提笔批复了奏议,命人端到西宫去。
长乐又悄悄松一口气,这一天天的跟他贴贴抱抱,钩心斗角,还要顺手保家卫国,真是太累了。接着还要想办法既不暴露自己,又将消息传给镜大人。
“正好,今日便与你商定婚期。”
他敲敲桌案上的黄历,邀她同阅。
季临渊提道:“礼监择期需取你我生辰八字合婚,方能谋算黄道吉日。”
“什么黄道绿道□□白道的,说了不信这些。”长乐拍开他的手,“我只想和你尽早成婚,越快越好。一月内为佳,若不行,两月也成。最晚不可超过三个月。”
她豪迈极了:“所以,具体大婚的日子,你等我信号吧!”
季临渊失笑:“你果真不筹备婚事,可知大婚需备多少桌宴席,提前多久采办物料、安置宾客?这么多人等你的信号?”
他还是坚持要看黄历,“我们最多能选好日子报给礼监,八字却是父王要问,躲不过去。”
为免他生疑,长乐报了辛夷师兄的生辰,只是将年份改了。
在他怀里,两人依偎着翻看黄历,她忽然指着一页:“九月十八如何?既在两月之内,又是初秋凉爽的时间。”
季临渊蹙眉念道:“宜打扫、安葬、入殓、开光、迁坟……”
“乖,选前一日。”他指尖点在九月十七,“宜结姻缘、搬新房、动火、作灶,这日子更吉。”
……
你宜了,我宜什么?
长乐为了蛊惑他同意,干脆开始蹭他:“十八是双数,比单数吉利。依我的,我们一起和天命对着干!”
她一脸邪气的模样,漆眸微亮,贝齿微启,唇如点朱,美不可言。
“纵是我应允,父王也必不允。”
季临渊忍不住咳嗽起来,觉得喉咙肿痛,疼到不想说话。怕病气染了她,也只是将她按在怀里。
“相信殿下为了我,会解决好的。”她仰起脸笑,手臂缠上他脖颈。
这是对季临渊最有效的杀招,简直百试百灵,已经被她摸透了。
两人又商议婚仪细节,都是没有父母指导的门外汉,鬼主意一个接一个。
淋琊山庄因在半山腰,前有露台临绝壁,后有佳苑安置宾客。
以邺王为首的重要来宾提前一日便住到山庄里去,因而山庄近日要立即着手修缮。
什么婚服、流程、洞房布置的,长乐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并不上心。
倒是对邺城宾客颇显重视。
直到商议到坐席安排,季临渊笑道:“婚礼宾客还要分‘提前批’与‘第二批’?”
“对啊,这是我的独创,否则如何称得上天下独一无二的婚仪。”
季氏一脉都被安排在主苑的主宾席位上,而晋国请来的宾客,除了镜大人与药王,其余皆被安排在外苑席位。
长乐特意道:“既然要让狐观主与师父示好,不如也让狐观主坐个主宾吧。”
“你那个八大副将唯一幸存的儿子小熊,怕不是也得好好尊之,嗯……就也让他得个主院席位吧,就当鼓震军士之心!”
长乐在大事上很懂礼,他很为此动容。
她又趁机道:“席位便不够了,莫不如就趁这地震之由,找借口将昭天楼一家赶回天水去,一来一回,也要多月,不让他们占席位,咱们心无旁骛的准备婚仪。”
季临渊病中乏力,实在无心力与贺兰澈周旋,竟爽快应下:“我寻机让他们回去,只是阿澈将来知晓后,恐不得大闹一场……”
“木已成舟,管他闹不闹的,不给我们添麻烦就行。”长乐不嫌他生病,索性和他脸贴脸,“那就这么说好了,殿下是世上最好最好的殿下!”
他今日应了长乐诸多要求,看起来也将她哄得高高兴兴,这会儿才和她提到,“我也有桩为难事……父王想遣人来,教你宫廷仪礼……”
长乐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得意答应下来:“殿下放心,我以后一定不叫你为难。”
第134章
婚期既定,诸事开始安排。
不过暂时是秘密安排。
“贺兰澈还是不肯走?”长乐惊讶。
季临渊愁眉难展。
他近日找了诸多借口,比如:“你今年年关未归,想必昭天楼中长辈思亲。特批大军师与你一家回乡度假。”
贺兰澈却说:“正有此意!等二哥好齐全了,还想邀上他与长乐神医,同我一路回去,大哥届时为我批假吧!”
又如:“越昌府震情严重,你毕竟是晋国之人,莫不如去协助援修一番,传出去也好听。”
贺兰澈便说:“有道理,我这就去问问神医能否与我同行。”
……
长乐与季临渊双双坐在殿前发愁。
果真是个黏皮小狗。
“莫不如,直接告诉他,他终会想通的。”季临渊决定道。
“不行!”长乐抬头,“他在京陵时,便处处与林霁作对。他若知晓你我之事,绝不肯甘心,定会闹事。”
“是啊……”季临渊摇头长叹,“他当年为你殿前抗旨,顶撞父王,声称此生若非娶你,便剃度青灯,永绝红尘。”
这倒是让长乐眸光一亮:“邺城有佛寺吗?”
“没有,父王只信归墟府,城中唯有天师观。”
那就好!长乐眼睛亮闪闪的,一副恨不得要发卖他的样子。
“既然星铸谷关不住他,不如寻个隔绝之地将他软禁,派重兵看守。”
季临渊沉吟数日后,终以邺王震后雩祀、需观星象为由,遣贺兰澈往天师观清修,命他为天师重塑金躯。也顺带解释了近日宫中披红备绸,调遣三牲的怪异举动。
终算是清净了。
*
再过一些时日,长乐收到了药王谷的回信。
师父潦草的笔墨间,淋漓地透出一个大大的困惑。
仿佛能想见,药王读完她要嫁给季临渊的亲笔书信,那张国字脸又惊得皱成了一个“囧”字。
她提笔再次确认了这个消息,便将请帖寄去,却只写了日期“十月十八”。这样待师父动身时,婚期应当已经过了。
但愿吧。
也算报答他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邀林霁与镜大人的喜帖,要经季临渊过目,她写得很含蓄委婉,他们回信时的恭贺之语也没有异常,只说一定前往,却都心照不宣。
邺城礼节遵前魏旧制,流程繁琐,由礼监操办六礼。
纳采,以雁为礼,被长乐拒绝了。
问名,八字合婚,早被长乐拒绝了。
纳吉,正式定亲,两人当日已在太华山上自行解决。
纳征时,长公子欲铺十里红绸、妆点栖梧宫满树金铃,再造雕花八抬轿,却被长乐以“麻烦”“不实用”“上山坐什么轿子”为由,通通否决。
最终聘礼折成金子,狠狠讹了季临渊一笔,准备送往药王谷。
药王来信,又要在原聘礼上,像模像样地添上不小一笔,叫长乐自行压箱底。
长乐嫌麻烦——走个流程而已,这些人还当真了,到时反成累赘,于是她提出“互免”。
此举令邺王对她刮目相看,颇为夸赞其懂事,又觉她对季临渊痴心一片。
如今只剩大婚当日的亲迎了。
*
邺城彻底步入八月后,邺王亲自遣人来栖梧宫,按世子妃仪制为长乐开蒙训礼。
栖梧宫亦拨来一众侍女,严令此后须依宫规侍奉,再不许她拒人于外。
最后便是让她学习《世子妃的准则》。
因为长乐神医自幼父母双亡,无教养嬷嬷教导,珍夫人便亲自前来,教授她照料夫君的规矩。
首要便是穿衣须有宫中气象。
浮光锦裁就的新衣送至,长乐被迫褪下惯常的小青衣,换上华艳织金的宫装,其规制在邺城仅次珍夫人。
“对嘛,这才显出尊贵气度,与临渊果真天生一对。”
珍夫人笑意盈盈,亲自为她绾了半披髻,簪上金丝步摇与珍珠钗环,在铜镜前细细端详,啧啧称赏:“乐儿这骨相与身段,当真是天下独一份的标致。”
婚前指导,珍夫人便神神秘秘地将她请到西宫中。
这几日除了要学却扇礼、合卺酒这些正规东西。
更有一些糟粕。
譬如:新妇须晓三从四德,事夫如事天。
要求单方面擅长操持家务,包括侍奉公婆、相夫教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