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爷爷外号“天水小鲁班”这事,全天下都知道了。而爷爷给他父亲一辈起的小号,就叫什么大娃子二娃子三娃的……
成年后长辈们又有了新外号,都是有来历的。
比如大姑母的外号很好听,她掌金象门又非珠光华宝之衣不穿,便号“金华”。
二伯掌木象门啊,没事就闲着敲敲打打,故号“闲敲”嘛。
而贺兰澈他爹在昭天楼内部浑名叫“水娃”,近些年因对他母亲悉心呵护,更是走哪儿都随身挂个葫芦装温水,外号……
唉,不提也罢。
再轮到他自己的……
与林霁一对比,贺兰澈决定此生绝不能让长乐知晓他的外号!
贺兰澈突然羡慕起林霁有个好听的表字,他想,自己若要取字——“澈,心明水澈。”
那么他的表字就叫“心明”。
……还是算了,传回家里,按爷爷的口音,会给他念成小明的。
贺兰澈便觉得没有表字也行。
可惜不知大哥是否有意要报复他,此时故意提起:“阿澈无字,却在家中有个别号,澈二——”
“子!”
贺兰澈变了脸色,慌忙截住季临渊口中最后一字。
“我昭天楼祖上圣师有墨子、冶子、公输子,没错,我的别号就是澈子!”
“……”
众人“噗嗤”一声,连长乐都笑了。好吧,也算他值了。
船又行了一歇时候,天色几乎不再看得清,月光却越来越洁白明亮。
船也不太似白日一般平稳,倒像是起了风浪,时有颠簸。
长乐最终下定决心,想好后计,便给林霁包扎了伤口,又开了几丸药,称可暂缓毒发。
实则却是开的甘遂附子。这两味药散开吃各有医效,但不能合吃,当年师父测她体质时,加了血晶来试炼,便成了一味慢毒,服之,约莫能过十余天的时间才毒发。
这毒才能真正使人经络粘连,全身痉挛,最后器官衰竭而亡,却又能被血晶煞轻而易举地化解。
她终究盯着林霁吃了。他丝毫不作怀疑。
这密闭的房内突然起了一阵白雾,季临安咳呛一声,季临渊便起身四处打量。
“咦,有烟味儿。”
贺兰澈发现了烟的来源,便冲着那老舵手叫嚷道:“老人家,有病人在,能熄了烟袋吗?”
晋国有条很好的风俗,于不通风处、妇孺老弱病患者处肆意点烟袋——犯法,若追究可杖责。
实则江湖起风了,浪也变大,那老舵手只能听见贺兰澈嘴里叭叭,断断续续,却没空回应。
还是另外打杂的年轻船工解释道:“公子!没人抽烟!那白沙洲停不了了,咱们只能先过魔鬼礁,赶紧找下一处停,这里葬过好多水鬼呢!照规矩过路要祭香!”
听完解释后,众人便不再坐这露台餐房,到那甲板露台上散风,都惊觉那老舵手十分安静,好半天没怼人。
才过一道湾,风浪终于显了真形。
明明夜里天气极好,可接近赣江入长江前几十里,那湍流就难以想象了。
可见这世间能引渠治水开运河之人有多伟大。
贺兰澈不禁有些想念他爹,看来水象门门主也不是只会追着夫人要抱抱的。
……
“都把稳喽!”
听到那老舵手终于说话了,众人才感到安心些。
魔鬼礁,隐礁多,还是夜里。
老舵手指挥船工降半帆,船工执长篙分立舷侧,不停用篙头敲击水面,听声辨位。
贺兰澈探出头,看了一眼此时的湖,水色从白日的碧绿渐成墨绿,深处泛着铁灰色,像谁打翻了灶台上的铁锅。
不知是哪个有文化的大聪明说了声:“都说湖月最是无常,晴时照人归,阴时引魂溺。”
贺兰澈抬头,先前皎洁的月光也变得惨白。
正想感叹这话还挺有意境,却听那老舵手又开始骂骂咧咧:“谁在放不吉利的屁!快自呸三声,否则莫怪老子抽他丫的!”
说是这么说,却又听老舵手急道:“叫他们按‘压载法’坐!”
便有急急船工过来请,在季长公子的配合下,这几人不得不分成平均,移坐左右舷来平衡船体。
这露台上有五个人,贺兰澈当然想拉着长乐坐一边,却不得不顾着二哥哥的身体。可是他们仨坐一边,那大哥和林霁便要在一边……
难为他危急关头还能想到这些人际关系的屁事。金骏马吓得长嘶,季长公子已经“腾”地站起来了,顾不了想这些,随手只能抓到最近的季临安,往长乐那里一丢,他便自己引马,站在中间,握着桅杆压阵。
风浪湍急,大船迎潮而上,但季临渊似乎站得很稳。
贺兰澈最终和林霁坐了一边,见每次危急关头大哥那十分靠得住的模样,不禁也很为他骄傲。
林霁或是觉得贺兰澈这人有趣,亦或是船上为数不多的温柔人。便与他闲聊道:“我一直有个唐突之惑,十分想问,不知……”
贺兰澈回道:“你是想问,你那位前任照戒使,所策划的流言报真伪吧?”
林霁点点头:“那报上说,长公子与神医是天生一对。我本来不信,今日一见……”
贺兰澈立刻有些生气了,但想到世人只知那流言报乱讲,也不会关注看过辟谣——也怪不得他误会。
贺兰澈只得耐心向林霁解释来龙去脉,分别将季临渊与长乐天花乱坠夸上一通,总之是将大哥与长乐的关系都摘干净了。
最后风浪里,贺兰澈也不知林霁有没有听清,只听他夸赞自己道:
“你的胸襟真如大海一般开阔。”
……
谁料,这夜潮实在是猛,浪头裹着江心的漩涡,正对着船头撞来,露台栏板“轰”地溅满水花。
藏在水夜里的暗礁,挟着泥沙的狂澜,哪管你是簪缨世族的公子,还是航浪为生的船夫,一概用冰冷的水花扇着耳光,教你知道天地苍茫,人力微末。
船身猛地腾空,等再落地慢慢平稳时,贺兰攥着船舷的手突然收紧,只觉胃里像灌了半壶滚油,喉间泛起酸苦。
他们晕船了。
老舵手带船乘风破浪,躲过三重礁石,反而开怀了,干脆放声大唱:“天旋地转,星斗倒灌银汉。倏然间,回还——”
“大爷!大爷!你别唱了,别唱了!”
“哈哈哈,公子们这细皮嫩肉的,怕是受不住彭蠡的夜潮?”老舵手爽朗大笑。
“再坚持些时刻,再过十道急湾!就好了!你们不是要半夜赶路吗!哈哈哈哈哈!”
贺兰澈因出身水象门的缘故,晕船比他们轻一些,关键时刻想起辛夷师兄给的酸梅干,连忙取来分吃了——不管用。
这些邺城人从山陵平原来,不适水性。于是先有一个精御卫吐了,那股味儿太呛,令季临安闻到,脸色惨白,率先不好,也吐了。
而撑着桅杆的季临渊步履开始踉跄,看得出来,他也晕船,却仍要顶着,不肯挪步。
“大哥!你莫要忍着……”
贺兰澈去拍拍季临渊的肩膀,想将他换下。却见大哥铁青着脸,只是硬生生忍着,可这身体反应如何忍得住?
可这么多年,季长公子也不差忍这一些了,只说:“你不必管我,回去扶好!”
季长公子听见自己的牙关在打颤,指腹掐进掌心——不能吐,不能让人看见季氏在风浪里失了仪度。便开始运用内力,宁可自封穴位,也不肯退。
他本想招呼大家都回船舱去,可惜当人晕船时,会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即使有些东西实际上是静止的。
此时走动反而比抓紧围栏更危险。
反倒是长乐与林霁,好似一点事都没有!
见林霁此时伤着手,有些不便。
“乐儿……”贺兰澈便喊道。
在这关头,也顾不上避嫌了,抓起心里的名字直呼:“乐儿!我、我有些不好,托你去将辛夷师兄给的晕船……药取来。在青色包袱第二层一个白色瓶……”
长乐听前半句就已经起身了,只笑他啰嗦。只是,她本打算用轻功从二楼翻下时,望见林霁却迟疑了,硬生生摇摇晃晃走楼梯下去,便耽误了一些时间。
她拿起辛夷师兄给的晕船药,闻了闻——洋花膏,就是洋金花炼的白花花的膏,泛着几丝黄。
洋金花,也是蒙汗药的成分——好啊,原来辛夷师兄是这么治晕船的!她回去后要跟师父告他!
不过此时恰如神助,长乐望着已经趴下一大半的精御卫,想到自己正好实施计划,转眼就笑得邪性极了,很快叫船工冲出十几碗温水。
她自己亲自来下药,放的药量比平时都大!
【作者有话说】
“天旋地转,星斗倒灌银汉。倏然间,回还。”
注:参考自歌词《春日呓语》,太应景啦。听这首歌看这张会效果翻倍,哈哈哈。
[撒花]
再问问大家,三选一,选谁呀~~~
【友情提醒,下一章,请备好纸巾】
【能不能多来点段评!营养液,呜呜呜求求求[加油]】
第77章
这洋花膏冲出的药,先被端到露台之上。
林霁只是伤着手臂,仍在风浪之中站得很稳,他不用喝药,于是帮忙分递。
季临渊站着晕、又吐不出来,最难受,此时顾不上许多,一大碗全喝光。
季临安吐过了,只觉得真在天旋地转,身子飘薄,脸色苍白,小口小口,才喝完。
贺兰澈要轻一些,便只喝过半碗,还不小心洒了些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