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论起林霁问的正事,杰瑞严肃翻了翻手中的册子,回复他:“近日五镜司已忙得不可开交,恐怕林大人要见镜大人有些难办。”
林霁道:“还是那件事么?进展如何了?”
大家都知道是哪一件事。
此时,除了想听乌太师口口门生,给长公主戴绿帽的后续,长乐更是无比担心那卷美人图的下落。
他们从鹤州奔袭过来,也不知如今如何了,长乐此时只能听他们一桩一件的捋着。
杰瑞:“此前乌太师府涉案人已皆被抓起来,连累乌席雪大人也停职了,镜司严重缺乏熟手,就是蔡大人主理此事,镜大人嘛……”
见他欲言又止,林霁道:“唔,我是要先找镜大人领用敕牒补服,尽快履职。”
这样他就算真正的三品照戒使,或许也可尽早参与审查此案,于他与长乐都是好事。
“唉,涉案门生太多,不瞒你说,”杰瑞悄悄道:
“镜大人只是督办而已,都忙到每天至少都要亲审二十个学子,问‘乌太师他摸过你吗?’且有的门生都已经四十岁了!”
林霁、长乐感到震撼:“……”
长乐正要张口追问,被林霁拦下,他不动声色:“那——之前听说有人竞价举卖此案有关的美人图,如今下落如何?坐实乌大人有私生女了吗?”
杰瑞和瑞奇都“噗嗤”偷笑道:
“摸门生的事未定案,但有私生女是板上钉钉了。买画更好笑!这事儿城里都传遍了!有个疑似大觉寺高僧的和尚也去买画,还是改妆去的,结果被认出来了,大家说他是变态呢!幸好溜得快,否则晚节不保!”
长乐笑不出来,她更担心了。按师父飞鸽所托二位老友,就是镜大人和大觉寺第一禅师云清礼!看来镜大人是没时间去管画卷了,而云大师,难道他……
杰瑞又道:“这传是乌太师私生女真容的美人图到底炙手可热,竞价哄抬,出价太高。除了那些好事儿的要买,还有对夫妻也抢得厉害——正凑钱,却被一位神秘贵人买走了,偷偷摸摸将画卷转了七八道手,看起来要送到宫里去……”
长乐听到这儿,再也没法冷静了,只觉脑中崩裂,肺腑崩摧,心急如焚就要往城里去,幸而被林霁拉住了,在这事儿上,他更理智。
情急之下,林霁只好不守男德,紧搂着她,拍拍她的背,不动声色安慰:“还没说完呢,乐儿不要忙着进去吃饭,且等我将趣事听完。”
杰瑞一脸坏笑偷乐:“看来林大人此趟是有着落啦!蟾宫折桂,佳人揽怀,真是人间美事!何时成婚?到时让我们也沾沾林大人的喜气。”
瑞奇也祝贺道:“姑娘和林大人真是登对呢!咱们明心书院一大‘玉郎’就此名草有主!恐怕京陵不少佳人要对姑娘的福气羡慕坏了。”
此番便不好避嫌了,毕竟是京陵帝师,高门荟萃,男德之约束更重,若这亲昵之举不能圆谎,林霁怕是要惹上麻烦。
他倒很大方,指尖轻轻扣住她的腕骨,将人往身边带了半寸,笑眼映着意气风发:“这是我已定亲的未婚妻,才换了庚帖的。她肯接我的庚帖,才该说我是全京陵最有福气的人。”
林霁眼尾微扬扫过二人,唇角笑意漫得更深:“待年节后择了吉日,定要备下最好的酒宴,二位若得空,请到松涛坞来,咱们不醉不归。”
这两只向导不做怀疑:“一定一定!摩尔庄园就在林大人府旁,哪怕推却公事也要来参加林大人的喜事!”
这个人撒谎都不脸红,不咬下嘴唇,不摸耳朵吗?
长乐捏他一下,林霁便又接着问:“劫走画像之人在查了吗?我怕赴任后,这类小案子便要先交由我经手呢。”
杰瑞“喏”一指那边的榜栏:“劫画之人的通缉令就张贴在那儿呢,最近五镜司和刑部人力不够了,实在没人管这小事。林大人自己看吧!”
他们过去的路上,长乐心中不停砰砰乱跳,也不知道在慌什么,总之眼里就是有泪。
找了半天,才在一堆纷纭杂乱的告示中看见那张寻人启事,纸页很小很小,画得潦草。
倒像是个女侠,看起来有些年纪了,不知姓名与来意,背一把剑。
纵是秀如林霁风姿,认清面孔之后也不由得失去风雅,逼出一声市井粗话,小声呼道:“我擦!”
是他娘!亲娘!
苏骊眉女侠!
……
长乐辨认半天后,也依稀想了起来,确实是眉嬢嬢,于是与林霁配合,不动声色,一个往人群外丢了一锭银子,另一个喊:“谁的钱丢了?”
大家都去捡钱,他们便迅速撕下这张通缉令。
“先不进城了,走!乐儿,我们回家!”
二人用上轻云纵,立刻往京陵西郊外,枫桥十里松涛坞云栖别业而去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哈晚上12点还有一更别错过了。
这样上半卷就算完结了。
下一卷就是真相,请带好纸巾。
第85章
十年前,蜀州。
车马已行至花果溪歇息,还过两个时辰,就能到嘉陵的家中。
林霁睡了一会儿,听见爹娘又因为些琐事吵架。大概是争这次带回去的鸡枞菌要先送到外祖家还是小姑家。这涉及到接下来走哪根道,是很要紧的。
吵来吵去,父亲母亲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就聊到这次去云南无相陵的事。
“你啥子坏话都跟老白他媳妇儿说,尤其是我上回喝醉……她们两口子一条心,万一她给老白说了,我还咋抬得起头?”
“嚯哟,你敢做不敢说?害怕?以后就多和菜菜那好兄弟喝酒噻,酒量差你还当大哥!”
林霁便偷偷在旁边笑话:母亲又在重提上回父亲和朋友喝多,回家后摊在地上,屁股坐在铁块上印了个钢戳的事。
就他一个人贪杯,喝吐一身,还非要去洗澡,谁劝都不听。母亲将门锁了才不管他,是与他喝酒的兄弟们给他清洗干净。但屁股上的钢戳印不仅被兄弟们围观,还挂了好几天才消。父亲羞于提起,并保证以后滴酒不沾。
此事,看来这回去云南度暑期,母亲又给婳儿妹妹的母亲说了。
不过父亲幽幽道:“哼,反正白兄也给我说了秘密,我不给你说。”
母亲好奇:“什么?”
“我们好兄弟的秘密,凭啥子给你说。”
他越这样,母亲越不依不饶:“你不说就是心虚嘛?还在想你初恋噻?喊他帮你去泸沽湖看看过得好不好,还想不想你?”
“哎呀,夫人说的是哪里话!好好的又提!多少年了嘛!”
母亲变了脸色,父亲则不得不正视起来:“眉眉宝宝,我和白兄说的都是秘术之事啊。不是我不肯跟你讲,而是真的兹事体大。”
母亲冷笑:“哼,我也就和未央妹妹关系好,不像你兄弟多,难道我还有初恋可以摆迈?”
这林子里静谧,绝对没人,真算起来,比在仆从众多的家里还安全。
于是父亲低声道:“说的血晶煞呀。这不是好东西,白兄和我都这么想,不可传出去,千万当它不存在,否则倒血霉。”
母亲倒是不感兴趣:“他家有这东西也不晓得是倒霉还是幸运,练了这玩意儿修为大涨,能起死回生,你不心动?你不是痴迷剑法嘛,喊好兄弟拿给你练噻。”
“练个锤子练。”父亲生气,“那血晶煞能起死回生个毛线,咱们用了无非就是百毒不侵,吃点菌菇不会中毒了。但是被别人晓得可不得了,你们这些女娃儿不懂政事,就一天只会买衣服买首饰……”
“哦,你懂你好懂哦,你懂完了,你是个懂王。现在女子做官多得是,你怕是脑壳进水了!”
父亲母亲又吵起来了。吵得林霁美滋滋再睡一会儿。
……
“幺儿,起来回家。你爹累了,换你来驾马。”
于是林霁坐到前面去,父亲母亲又和好了,一起在马车里搂着。老几十岁的人还整天卿卿我我。
他轻笑,突然想起婳儿妹妹,这回在无相陵又呆了两个月,这次是教她下棋。
明年,等他从蜀州再去滇州,就可以邀请她一起来玩啦!
下次去,可以教她轻功。
先来嘉陵,他要带她去苏稽镇逛逛,甜皮鸭她该吃腻了,要带她吃钵钵鸡,短药油炸。
去爬峨眉山,盼她冬天来,冬天金顶有雪,而滇州暖和,她还没见过雪。不过山上的泼猴像土匪似的,可她家养动物那么多,应该不会怕吧。
没关系,就算她怕,自己也能护着她。
林霁就这么想着,马车驶出树林,惊起一汪雀鸟,其中有只多舌的,不知是鹦鹉还是什么,嘴里叽叽喳喳:“血晶煞,练锤子。血晶煞,百毒不侵。血晶煞,起死回生。血晶煞,你懂完了。”
父亲探出头:“我擦,果然回四川,鸟都雀神日怪的。”
一只鸟儿而已,还能翻天不成,谁也没当真。
林霁的马鞭挥得越来越轻松,他们每年都去无相陵过暑、过冬,这样的规律日子,应该会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
六个月后的寒冬。深更半夜。
父亲很晚才回来,回来后,整个眼睛哭肿得跟核桃一样大。
一回来就叫母亲收拾东西,完完整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咋了嘛,你捅马蜂窝了?”母亲披着衣服。
“走,快走,去云南。”父亲一直在擦眼泪。
林霁听到云南两个字就觉得不对:“不是前两个月才去了吗?爹爹,上回收到白叔的信就赶去,这次又怎么了?”
“外面都在摆,无相陵烧了,人都死光了。我们快走,去看看啊……”
“你不要又听他们摆屁话,咋可能!”母亲说。
父亲摊开手,是颗残缺的水晶珠,母亲一看险些瘫坐在地上。这宝物原是嵌在无相陵未央宫门照壁之外的装潢,是只金翅鸟的镶珠,进门一定会看到。
往日从嘉陵去无相陵要翻越乌蒙山,横跨大渡河,过金沙江。
带特产,行车马,转渡船,悠悠小半个月的路程。
这回轻装素裹,父亲母亲拿上最锋利的剑,和林霁用上轻功,跑吐了,愣是把时间缩到三天。
最后满头大汗登上那座往日美妙绝伦的殿宇。
林霁曾在晋江书局话本中见过文人所述的十八层地狱:
“深渊暗影,天蝠撞栏,魑魅魍魉,幽角爬梭。
厉鬼裂唇,残肢碎骨,面容扭曲,惨不忍睹。
腥风卷雾,脓血蒸膻,腐气弥漫,令人作呕。”
没有人能将昔日琉璃瓦顶的滇云仙阕与此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