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责、劝阻、惊疑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向跪在地上的宋嘉策。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一道清亮的女声穿透了嘈杂,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且慢!”
众人循声猛地望向门口。
只见祝颂然的身影,在满堂惊愕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进来。
令颐躲在门后,紧张看着师姐,心里默默为两人祈祷。
瞬间,惊疑的低语如同沸水般在厅堂内涌动。
“这、这是谁家女子?怎会在此刻闯入?”
当宋世荣看清这个女子的面容时,脸色霎时由青转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宋嘉策将脊梁挺得笔直,迎向主位上父亲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眼神。
“父亲,母亲,诸位长辈,兄长。我心悦颂然,此生非她不娶!”
声音清晰而坚定,响彻整个厅堂。
他话音方落,祝颂然立刻向前半步,与他并肩而立。
女子清亮的声音掷地有声:“伯父伯母,我心亦然,非嘉策不嫁!”
“逆子——你给我住口!!!”
宋世荣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
“砰”的一声巨响,茶盏叮叮当当滚落在地,碎瓷与滚烫的茶水四溅!
他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宋嘉策的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你还有脸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不喜科举,厌弃仕途,为父可曾强逼于你?你要进那劳什子的同文馆,学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论,宋家可曾说过半个不字?宋家待你已是仁至义尽!”
“如今你竟为了这么一个女子,忤逆父母,罔顾家族门楣!这就是你读的圣贤书?这就是你的孝道?你说,你为宋家立过何功,做过何贡献?你凭什么在此大放厥词?!”
怒吼声如雷霆,震得房梁颤抖。
第64章
宋嘉策的几个兄长万分着急,纷纷抢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劝阻。
“六弟你糊涂啊!为一个女子,值得与整个家族决裂吗?!”
“快跪下向父亲认错!莫要一意孤行,自毁前程啊!”
“想想你的身份!想想宋家的百年清誉!”
宋家的几位女眷也不闲着,矛头转向了祝颂然。
“祝姑娘,你好歹也是正经的闺秀小姐,在同文馆那等地方与男子厮混已是伤风败俗,如今竟还想攀附我宋家高枝?”
“哼,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将我家的孩子迷得神魂颠倒,连祖宗家法都不顾了!”
“一个不清不白整日抛头露面的女子,也配踏进我宋家的门楣?简直辱没门风,玷污祖宗!”
夹杂着“破鞋”、“贱人”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朝祝颂然兜头泼下。
祝颂然的脸褪去血色,变得纸一般苍白,紧握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侧头看向身边同样承受着千钧重压的宋嘉策,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压抑的痛楚。
一丝巨大的迷茫缠绕上她心尖。
她爱他,她一直都知道。
可她真的想他为了自己,成为家族的罪人,背负世人的骂名吗?
她心神剧震,几乎要被那门第偏见的重压碾碎脊梁。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小手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指。
是令颐。
她不知何时穿过了人群,站到了她的身侧。
“这、这又是何人?!”
“哪来的野丫头?竟敢擅闯我宋府正厅!”
当令颐发现自己一时冲动就进来的时候,整个后背都在落汗。
看着满屋的凶神恶煞,她吓得眼眶泛泪。
她好像闯进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这些人看起来好可怕啊啊啊!
然而,目光触及身边摇摇欲坠的祝师姐,再看到前方跪在地上的师兄。
一股“豁出去了”的勇气猛地从心底蹿了上来!
为了师兄师姐!她不能怕!
“我,我是宋师兄和祝师姐的师妹!”
稚嫩又带着点颤音的宣告,引来一阵嗤笑和不屑。
“师妹?呵,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伤风败俗的野丫头!”
“放肆!我宋府正厅,岂是你们这等不知规矩的小辈能随意闯入的地方?还不快滚出去!”
令颐吓得小脸更白了,身体也瑟缩了一下。
她不能退!绝对不能!
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冲上脑门,令颐猛地又向前踏了一小步。
“你们才放肆!同文馆是先帝御笔亲提的学馆!是首辅大人亲自开创的!里面教的都是济世安邦的真学问!”
她的小手激动地指向身边的祝颂然,充满了骄傲。
“我祝师姐,是堂堂正正的同文馆大师姐!是凭真才实学、受所有学子尊敬的!她行得正坐得直,才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人,你们不能这样污蔑她!”
她的小胸脯剧烈起伏着,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这番掷地有声的辩驳,从一个看起来如此稚嫩的小女孩口中喊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震撼力,竟让满厅斥责声凝滞的一瞬。
祝颂然和宋嘉策也惊讶看着自家小师妹。
在他们眼里,令颐是个一点小事就哭鼻子的小姑娘,是个娇滴滴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师妹。
而如今,她站在他们前面,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在保护他们。
“师姐。”
小姑娘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杂质,坚定看向祝颂然。
“先生教过我们,‘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真正的喜欢不就是这样吗?无论生死离合,都要信守彼此的承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一起走到白头。”
“师兄为了你,敢站在这里,面对所有人的怒火,而你为了他,也承受了这么多难听的话。你们都在为对方努力,为对方变得勇敢,这难道不是世间最最珍贵的心意吗?”
令颐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勇气传递过去。
“姐姐,别听他们胡说!你的好,羡文师兄心里最清楚!我们知道,我哥哥知道,你自己更应该知道!”
“你如果现在退缩了,那些真正想拆散你们、想看你们笑话的人就得逞了!师兄今天的坚持又算什么?不要怕师姐,你们的情意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值得被尊重!”
这番话语,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晨曦,又似敲碎坚冰的重锤,瞬间注入了祝颂然几乎枯竭的心田。
令颐娇嫩的声音,点燃了她内心深处被狂风暴雨浇熄的火。
祝颂然眼中的迷茫与动摇如潮水般褪去。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令颐,我知道了。”
她转向宋嘉策,看到他眼里同样的坚定和温柔。
足够了。
祝颂然迎向那些充满恶意与鄙夷的视线,清晰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宋伯父,诸位宋家长辈。我祝颂然,行得正,坐得直,我对羡文之心,天地可昭,日月可鉴!”
“在同文馆求学,凭的是十年寒窗苦读的真才实学,非是攀附谁的门径。你们口中那些污言秽语,伤不了我祝颂然半分清白。它们唯一的作用,只是暴露了说话者内心的狭隘与刻薄!”
她直视之前嘲讽同文馆的那几个人,他们神色讪讪低下了头。
祝颂然继续道:“我与羡文,两情相悦,发乎情,止乎礼,不偷不抢,何错之有?宋家执意以门第之见,拆散真心相许的有情之人,此事若传扬出去,恐怕有损宋家百年诗书传家的清誉美名!”
她的话语,
字字铿锵,句句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尊严和力量,竟一时间让满厅那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宋家众人哑口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堪的寂静。
宋世荣怒极反笑,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好一番慷慨陈词!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以为凭你们两人这点微末情意,就能打破这千年门第之见?就能撼动这世道人心?真是痴心妄想!”
他目光钉在宋嘉策身上,声音冰冷刺骨:“羡文,你口口声声情意,声声句句坚持,那我问你,你凭什么?宋家凭什么要为一个离经叛道的你,去赌上百年清誉,去对抗整个世俗?你有什么资本值得家族为你付出如此代价?”
厅内气氛再次剑拔弩张,僵持不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关口,门口传来小厮通报的声音。
“颜大人到——”
颜彻一身素净的青袍,缓步踏入这剑拔弩张之地。
他神情平静无波,目光淡然扫过全场,一股令人屏息的威仪弥漫开来,瞬间将厅内汹涌的戾气压了下去。
满厅人慌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动作间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敬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只有令颐呆呆地站着,惊讶看着哥哥,眼里又惊又喜。
用眼神问他:“哥哥你怎么来了!”
颜彻朝她微微一笑,仿佛在说:“你在这里,我自然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