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尚未经世的少年来说,眼前的一幕足以令他吓得惊骇欲死。
可颜彻的神情却毫无波澜,目光温柔地看向她。
“可是,阿姐……”
他轻声细语,仿佛在哄一个孩子。
“你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呢?”
女子身躯一震,抬起眼,泪水凝固在惨白的脸颊上。
她茫然张了张嘴:“……我死了?”
“对,在你被塞进蒸笼后,你就已经死了。和爹一样,永远离开我了。”
他屈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的面容像是残忍。
在女子破碎的呜咽声中,颜彻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血腥气充斥鼻尖,他恍若未觉,只更用力地收紧手臂。
“别怕,没关系的……”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一切都会过去。”
梦境一点点破碎,颜彻缓缓睁开眼。
入目的是漆黑的帐顶,他抬手,指尖碰到墙壁上挂着的柿子挂饰。
那是令颐亲手用琉璃做的,在黑夜里散发着细碎的光。
她明明自己怕黑,却总说这样哥哥就不怕黑了。
颜彻起身想要下床,身子忽然踉跄一下。
梦中的场景潮水般涌向脑海。
“唔!”
声响惊动了一直守在外面的赵福忠,他推门而入,被眼前的景象骇得怔在原地。
只见自家主子扶着床剧烈干呕,额前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他手忙脚乱地扶住他摇晃的身躯,却被主子攥住手腕。
那温度低得吓人,简直不像是活人的体温。
“大人该不会又梦见——”
此前颜彻也有过这种情况,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自从二姑娘来到他身边后,颜彻几乎很少再陷入这样的梦魇。
“无碍……”
颜彻脸色苍白到不像活人,轻轻推开赵福忠。
他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像是从胸腔深处碾出来的,沙哑,破碎。
落入赵福忠耳中,激得他一阵毛骨悚然。
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年,他看着他如何温文尔雅地教导自己的妹妹,如何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玩弄人心。
也见过他如现在这般,仿佛仿佛一具精致的躯壳突然裂开缝隙,整个人被撕成两半的模样。
“令颐……”
颜彻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她可安好?”
赵福忠连忙应道:“大人放心,姑娘在南三所一切安好。”
颜彻轻轻颔首。
赵福忠尝试着劝道:“若大公子想见二姑娘,不妨明日就去向太皇太后请旨。”
“自从二姑娘入宫,您可是没睡过一天好觉了。”
见颜彻默不作声,赵福忠自知失言,赶忙道:“老奴多嘴。”
颜彻的声音已恢复平静:“朝局未稳,不宜节外生枝。”
他不是不想见。
往常也有过分别一两载的时候,却从未像这次这般这么难熬。
十二岁后的每个夜晚,他孤身一人待在家中,每一分每一刻都像坐在那张血淋淋的宴席上。
黑暗里只有鼎沸的人声、父亲的哀嚎、姐姐的惨叫,还有他自己……吞咽的声音。
一口,一口。
后来,某一年除夕,有个小姑娘颤巍巍站在椅子上,一盏盏点亮花灯。
她回头冲他笑,暖红的光映在她脸上。
“哥哥,你看,这样就不黑了。”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红色不只是血的颜色啊。
入口的东西不只是腥的,也可以是甜的。
原来,长夜漫漫,做的梦也可以很安静。
不会再有女人的嚎叫,不会再有自己被沸腾蒸汽湮没的模样。
只有身侧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自己哄她入睡的轻言细语。
温柔极了。
第17章
南三宫内,朱红宫门紧闭。
世家子弟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六日,期间他们出不去,也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仿佛与世隔绝。
令颐坐立不安,满脑子都是哥哥的安危,在殿内来回踱步。
“再这么走下去,地板都要被你磨穿了。”
燕珩懒洋洋地靠在窗棂边,嘴角噙着笑看她。
他一条腿曲起踩在窗台上,另一条腿随意垂落。
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令颐瞪他:“你怎么还有心思说笑啊。”
她眼眶红得像小兔子,偏瞪圆了杏眼强撑气势。
像只受了惊吓强装凶悍的兔子,瞧着更可爱了。
燕珩笑着从窗台跃下,衣袂翻飞。
“你这么担心你哥哥,干脆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令颐眼眸一亮:“你有办法?”
可随即,她望着重兵把守的宫门,面露迟疑。
“外面都是禁军,怎么出去啊?”
“我自有方法,跟我去就是了。”
他看了看令颐发打扮:“不过,你需要换身衣服,在这等我一会。”
不多时,燕珩去而复返,手里多了套宫女服饰。
“换上,我在外面等你。”
令颐“唔”了一声,乖乖去换衣服。
半柱香后,屏风后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燕珩看着从屏风后挪出来的小姑娘,眉梢微挑。
宽大的宫女服套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更衬得她腰肢不堪一握。
头发扎成两个圆滚滚小团子,可爱到让人想抱走。
燕珩突然背过身去,肩膀可疑地抖动。
令颐问:“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
他拼尽全力才压住嘴角弧度:“走吧。”
*
此时,巍峨宫阙的另一端。
金銮殿上,年轻的宣和帝坐于龙椅,龙袍稍显宽大。
目光时不时飘向御阶下那道绯红身影,眼神带着请示。
阶下众臣见到这一幕,各怀心思。
他们谁都清楚,这场宫变,最得意之人无疑是颜彻。
以雷霆手段拨乱反正,只手扶新帝登基,如今,权势凌驾于众官之上。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中,一御史出列参奏。
“陛下!臣要参内阁大学士颜浔之!”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