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香兰体会到公主的良苦用心,顾不得再同那母女二人怄气,忙下跪谢恩。
崔母和崔青青被冷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价值连城的珍宝统统送进崔香兰的院子里,不敢怒也不敢言。
没两天,这事在高门内宅里传开了。
“宁安公主当真菩萨心肠,知道崔家那克夫命的大姑娘要出嫁,送了好些宝贝去给她添福气呢。”
“前头不知是哪儿吹来的风,说公主打扮素净,连高官皇亲家的女儿都比她金贵些,如今看来,人家是里子实,便不爱弄那繁复的装扮充面子。”
“公主不日大婚,皇上亲自派人操办,面子里子都给足,这般荣宠,谁人能比?”
“只可惜我家生不出那么好的儿子,不能娶公主过门,像梁家那么好的命数,得公主助力,他家日后便是名门望族了。”
外头人议论的热闹,梁府内就如往日一般肃穆。
何芷嫣听了外头传的话,想想还是让夫君找机会跟梁璋私下里叮嘱两句。
书房古朴,无人侍候,兄弟二人对坐,一样的如竹如柳,翩翩君子。
梁修:“你嫂子的意思是,公主没接触过男子,心思单纯的很,你作为日后的驸马,要对她多些爱护和耐心,不要操之过急。”
梁璋不解:“兄长何出此言?难道疑我会欺负公主不成?”
梁修咳了咳,“你也不小了,我不明说,难道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放低声音,“先前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了公主,父亲已经不大高兴,更别说你前几次与公主私会……你嫂嫂只同我念了几句,公主虽未怪罪,但你还是行为孟浪了些,公主病弱,你不该那么着急。”
同为男人,梁璋有所意会,面露羞赧,“兄长,我并没有冒犯公主,想是嫂嫂的话言过其实。”
他与公主的私会,仅那一次,连公主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皇上赶走了。
事关梁家和皇家的颜面,他将那夜的事藏在心里,未曾与人说过。
梁修却不信,语重心长道,“你牵公主的手,亲了人家,这还不算冒犯?你不必同我藏着掖着,我只是替你嫂嫂传话,望你珍重公主,婚后不必急着延绵子嗣,先帮公主调养好身子为重。”
这话听着就古怪起来。
梁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得是他还没想到子嗣一事,怪的是,他何曾牵过公主的手,还亲过她?
犹豫半晌,不知如何作答,他的沉默反倒被兄长视为默认默答。
梁修起身过来拍拍他的肩,“二郎,皇上选中你做公主的驸马,是对你对梁家的看重,你可千万不能辜负皇上的信任。”
梁璋默默点头,心中思绪翻涌。
兄长离开书房后,他才理清思绪。
——公主曾与人有两次私会,嫂嫂都以为那人是他;对他纠缠不休的沈娴,口口声声也是念着公主另有情郎;加之那夜他想去见公主,却被皇上斥责……
青竹般的君子淡淡垂眸。
公主许真有个情郎,皇上也知道此事,有意为公主遮掩,故意瞒他。
梁璋脑海中浮现她温婉柔美的面容,那澄澈的眼眸,悲悯的神情,因察觉真相而失落的心情渐渐散了。
他与公主成婚是皇上御赐的旨意,若彼此有情是三生之幸,若她另有心仪之人,在外有情郎或是在府中养面首,都是寻常事,谁说只有男子才能三妻四妾呢。
总归她只会有他一个驸马,若有子嗣,也只会认他做爹,如此便够了。
能替皇上照顾公主,是他为臣之幸。
心绪翻涌之下,他找来信笺,写下一句此志不移的情诗,派人送去公主府,以表诚心。
*
婚期只剩十天,公主府内上下忙碌,每个人都脸上带笑,准备婚礼事宜。
月栀更是止不住的开心,每日喝完药都不必喝甜汤了,拉着苏景昀说道个没完。
“天越来越冷,兴许过几天就下雪了,到时我想和驸马去看雪,再等几个月又是春天了,那时若是眼睛好了,便和驸马一起去看满山花开……”
“等我身体好了,你也不必日日待在公主府里,可以回宫继续深研医术,没你在身边奉药,听我唠叨,我一定会想你。”
听她殷切的期盼,纯真的逗趣,叫苏景昀有些无地自容。
那夜的事像梦魇一样萦绕在他心头。
月栀知晓他不堪的过去,如今彼此有天壤之别,她仍将他当朋友,知他读书,为他备足了笔墨纸砚,深秋天寒,给他屋里烧的炭盆都是价贵的银丝炭。
她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医官浪费这许多人力物力,可她还是做了,无私的予人善意,不求回报,只为自己的心。
多好的一个女子,像冬日里的火苗,脆弱却温柔的伫立在寒风中,给身边每一个人带来温暖。
只要靠近她,就能得到心安与平静。
这样好的人,却被一个巨大的谎言笼罩而不自知。
她口中念心里爱的驸马到底是梁家二公子还是……皇上,苏景昀已经无从分辨。
他只是心疼,看她现在这样幸福,等到眼睛痊愈,谎言暴露,她一定会碎掉——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苏景昀心有成算,又有犹豫,早早从后堂退出来,余光瞥见廊下。
一个小丫鬟递给婳春什么东西,婳春立刻把那玩意藏进袖子里,二人看到他出来,装作无事发生,轻轻对他点头便分开了。
连府中的下人都是皇上的眼线……
苏景昀不再犹豫,去房中取了太医院的牌子,即刻进宫去,向皇上陈情。
演武场上,年轻的帝王身着黑金色圆领袍,手中握弓,搭弓射箭,嗖嗖几声破空声传过,羽箭正中靶心。
医官跪在他后头,帝王的侍从被远远的赶到演武场外,无人能听到他们对话。
“你是说,朕若再踏足公主府,会惹公主伤心,加重她的病情?”
苏景昀跪成一团,听着利箭中靶的声音,战战兢兢答:“公主眼睛的病灶在脑袋里,她不能受刺激,不能大悲大痛,否则淤血压迫眼睛,有可能导致终身失明。”
“可朕记得,你上次向朕回禀公主的病情时,不是这样说的。”
裴珩盯着最后一支箭射中靶心,反手挽弓,睥睨下跪的医官,眼中满是寒气。
“说要公主开怀,不出半年便好。每回朕去陪她,她都很高兴,怎么到你嘴里,倒成了朕会让公主大悲大痛呢?”
他摩挲扳指,看医官冒出一身冷汗,不由得冷哼一声。
“你敢到朕面前说这话,是有几分胆量,也是没把朕的话听进心里去,你以为你是为她好,你了解她几分?朕与公主十年情分,还比不得你一个旧友知道的多?”
苏景昀颤抖:“微臣只是恳求您,不要再欺骗公主,是谎言终有捂不住的那一天,公主会受不了的。”
裴珩咬牙,抬手招了侍卫来。
程远半跪行礼,“皇上有何吩咐。”
“此人妄言犯上,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再敢胡言乱语,就把他的舌头拔下来。”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唔!”侍卫捂了苏景昀的嘴,将他拖下去受刑。
裴珩狠狠扣紧扳指,十分恼怒。
他将弓箭丢给程远,吩咐:“让进宝将下午会见朝之事推到晚上,去牵马来,叫小段放下手上的事来陪朕去城外巡视军营。”
“微臣领旨。”
好容易被那夜的温情抚平了心中躁动,心情才好了几天,便被这多嘴多舌的下人给搅乱了。
裴珩深吸一口气,回想医官大着胆子说的那些话,胸膛升起一股火来,低头看袖口处露出的手腕,无端暴起青筋,竟是千丝引毒发之相。
这毒没有解药,只能修身养性,时日长了不再复发便自己解了,怕只怕情绪大动引得毒发,三两次没扛过去便疯魔暴毙了。
他深长呼吸,不知道是医官所说的哪一句话触动了他动怒的底线。
掏出帕子假装擦汗,偷嗅绣帕上的馨香,是熟悉的香气,眼睛微闭,仿佛思念的人就在自己面前。
心绪渐渐平复,披甲骑马巡视军营,段云廷陪侍左右。
“朝中多事,公主又将大婚,正是事多的时候,皇上怎还得空出来巡视军营?”
裴珩冷他一眼,“你又去乐坊了?”
被一语点破,段云廷匆忙查看身上,找了半天才从耳垂上抹下一点胭脂色来,尴尬一笑,“让皇上见笑了。”
“既爱女色,为何不娶妻,总往那烟花之地去,不怕污了自己?”
“皇上知道,末将家中无长辈,只有两个弟弟妹妹,末将操心他们还来不及呢,哪得空寻妻房,只好得闲时到乐坊里同美人听曲取乐。倒也有人上门提亲,只是那娇贵的女儿家该放在手心里宠,哪好娶来叫人家跟我吃苦。”
段云廷说罢,哑然一笑,只因说完这话,脑中冒出一人来。
若是她,和他一起吃苦也不算亏了她,合该叫她苦一苦。
裴珩看他走神,问:“想到什么了?”
段云廷回过神来,转开话题:“末将比皇上年岁小,比起末将,皇上的婚事关乎大周国运,您该替自己操心才是。”
不等他张口,段云廷就知道他又要搬出惯用的说辞,便主动替他出主意。
“皇上既没有心仪之人,又总念着公主,何不娶了公主?”
话音入耳,裴珩头皮发麻。
心底最隐秘的冲动,连自己都不敢看透的想法,被这个未经教化的少年轻易就说了出来。
他皱眉:“你怎敢说此胡话,朕已为公主赐婚,怎能坏她姻缘。”
段云廷依旧神情轻松,“皇上是天下之主,江山是您的,大周子民都是您的,您要娶一个女子,谁敢置喙?公主温婉貌美,为她心动也是寻常,末将是为皇上着想,怕您一时犹豫,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知道皇上与公主并无血缘关系,在他住的贫瘠边地,兄弟共/妻、兄妹姐弟换嫁,都是寻常事。
巡视的队伍从军营中出来,沉默中,年轻帝王骑在马上,脸越来越红。
他娶月栀?
他怎么能娶月栀呢?
他把她当姐姐,当依靠,当恩人,若是娶她,岂不是要同/房同寝,将自己不可告人的欲/望都袒露给她,还要诞育子嗣……
青年的脸红的滴血,深邃的眉眼在高低错落的树影中闪出少见的稚嫩的光。
像在杀伐果决的帝王躯壳内,十九岁的灵魂重新活了过来。
第36章
窥见帝王神情的变化, 段云廷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