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英姿飒飒的裴瑶,见她盯着正在吃饭的苏景昀,像是老鹰盯着地里的田鼠——这情形,让她顿在原地。
裴瑶一见她,扬起包扎好的手臂,朗声笑道:“月栀,你来得正好,你家这位大夫真慈心,给我包扎完,连诊金都不要,下次再受伤,我还得找他。”
原来是这样。
月栀自觉误会了方才的气氛,陪笑,“大人随便来,我家大哥最心善的,医术也好,给他治过的伤口,都不带留疤的。”
“那我得见识见识。”裴瑶上前接过她的点心,拉着她坐到另一张桌子边,好奇的问起。
“我听说崔娘子被余家休了,那余绍到处吆喝崔娘子败家,是怎么回事?”
裴瑶常来铺子里,以假身份融入了二人中,三人现在是很好的朋友。
月栀便同她讲起崔香兰与余绍从提亲许婚到休妻这一连串的事,精彩绝伦,听得裴瑶连连惊叹。
投注在身上的注意力转移,苏景昀得以安心的吃完饭,匆匆向两人打了个招呼,就去药铺了。
点心铺子生意红火,酒坊渐入正轨,药铺也因为苏景昀超凡的医术得以维持。
月栀白日去铺子里看生意,傍晚和崔香兰一起对帐,晚上回家吃饭陪孩子,一天充实快乐的很。
正是春日,一家子出门踏青,游湖放风筝,身上的布衣变成绸缎,又买了两辆大气的马车,府宅里也多了花草树木装点,还请了两个厨子,定时来家里做菜,日子越来越滋润。
月栀的眼睛治愈,依旧受不得劳累,因此很少再绣花,只在闲时给两个孩子缝点小衣裳小鞋子。
瞧他们一前一后贴在她的肚子和后背上,更觉得这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抚摸着孩子的小脸,圆滚滚的小肚子,心中满是喜爱。
过去的事,她已经很少记起。
虽有时看两个孩子,像极了裴珩小时候的模样,一样的精致可爱,白白软软,也已经不会为此再产生什么情绪。
她爱极了现在的日子,将过往那个柔弱无助的自己,安放进了回忆的黑夜。
夜来入枕,一左一右臂弯里抱着两个孩子,身边都是香香软软的奶味,只觉得人生幸福,再无他求。
舒服宁静的日子过了一个月。
刚入四月,蜜果斋里来了位不速之客,在二楼安静雅致的厢房里,请月栀去见。
推门进去时,以前的人不是熟客,而是余绍新纳的妻室,赵媚儿。
赵媚儿今日打扮得精心,珠翠环绕,衣裙料子也是上好的苏缎,见月栀进来,立刻堆起一个热络又带着几分刻意的笑容。
“冒昧请娘子过来,没打扰你生意吧?”
月栀心中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在她对面坐下:“夫人说笑了,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不知叫我过来,是有什么指教?”
赵氏亲手给她斟了杯茶,客气道:“指教不敢当,就是瞧着娘子的铺子红火,人脉也广,连知府衙门里的贵人都时常往来,真让人羡慕。”
裴瑶是店里的常客,梁璋得闲也会来坐会儿,吃点不腻的点心,品一壶清茶。
赵媚儿有求于青州知府,四处打探消息,盯了梁璋一个月,知他上任三个月,诸事繁忙,少有空外出消遣,却来了蜜果斋三次,还特意空出一天,请月栀一家在醉仙楼吃饭。
她迂回的送礼行贿,死活敲不开知府的大门,实在没办法了,才找到月栀这里。
赵媚儿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讨好与试探:“不瞒娘子,我家老爷一心想为知府大人分忧,只是……大人清廉,我们想尽心却苦无门路。我瞧娘子与梁护卫和知府大人都很相熟,不知能否……代为引荐一下?”
说着,从桌下拿出一个沉甸甸、鼓囊囊的荷包,悄无声息地推到月栀手边。
月栀的目光在荷包上扫过:这份量,若作为引荐的谢礼,实在太重。
这赵媚儿明知道她与崔香兰交好,还放低姿态上门来求,显然是为利所驱——定是贿赂知府不成,想通过她来走府衙的门路。
月栀将荷包轻轻推回去,声音冷淡:“夫人找错人了,我这铺子只卖点心,不卖人情。知府大人清廉公正,梁护卫亦是嫉恶如仇,劝夫人早些打消这心思,省得惹火烧身。”
赵媚儿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恼羞成怒,强笑道:“娘子这话说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月栀站起身,斩钉截铁,“道不同不相为谋,这雅间的费用我会让伙计退还,夫人还请回吧,往后蜜果斋的生意,就不劳您光顾了。”
逐客令已下,赵媚儿的笑容彻底消失,脸色难看,将那荷包攥回手里。
“好,你有骨气,今日不给我脸面,来日可当心,别犯在我手里!”
赵媚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人离开后,月栀松了口气,叫伙计来收拾了桌子。
她和余家的生意并无交集,若怕报复,当时就不会帮崔香兰离开余家,这会儿自然不会为几个好处,坏了她和两位大人的名声。
月栀没把这事看得多重,当天下午,如常去酒坊制酒料。
热气氤氲的酒坊里,她赤着手臂,裙子挽到膝盖上,和其他女工一起,脚踩着新摘的青梅果肉,满身都是酸软的果香。
额上沁出细汗,抬手用手背擦去,眼角的余光瞥见院门里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知府,张大人。
他未着官服,只一身墨绿色常服,长发用玉冠束在头顶,清俊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干净清亮,与这满是发酵酸甜气息的酒坊格格不入。
注意到她投去的目光,他脚步一顿,眼中温润含笑,满是清晰可见的关心。
月栀一时忘了动作,直到他缓步走近,朝她伸出手。
“月娘子。”他声音温柔,缓缓道,“当心些,先出来。”
月栀恍恍惚惚,下意识就将沾满梅子汁液的手递了过去,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稳稳地扶住她,引着她小心地跨出木盆。
微凉的风拂过她的脚背,月栀回过神,发觉自己赤着双脚,小腿也露在外头,被汁液染得斑驳,顿时羞红了脸颊,慌乱的散开束在膝上的裙子,将脚缩回裙摆下藏起来。
“失礼了。”她声如蚊蚋,脸颊绯红。
梁璋松开了她的手,俯下身去,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的帕子,轻柔地覆上她的脚背,小心地替她擦拭,从脚踝到小腿,眼神专注,不带狎戏之意,如同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月栀惊的忘记了呼吸,后退两步。
“大人,这不合适……”
周围忙碌的女工们见这景象,放缓了手上脚上的活计,嬉笑着窃窃私语。
“哎呀呀,知府大人真会疼人!”
“咱们月娘子好福气哟!”
议论声中,梁璋缓缓起身,耳根红透,连脖颈也漫上一层红晕,哑声呢喃:“方才只见月娘子,一时情急,望娘子勿怪。”
月栀理了理自己的裙子,一双脚躲在裙子下尴尬又紧张的扣紧,回想刚才亲昵的触碰,不由的心跳加速。
张大人关心她与旁人不同,她有察觉,但两人很忙,平时难得一见,虽有异样的心思,但没能深入。
相见难得,此刻的暧昧更加撩人。
第63章
一旁女工们睁着眼睛看热闹, 月栀摆摆手,催她们干活去,自己走到院子里, 用井水冲了皮肤上残留的汁液,去房间里穿上鞋袜, 换下弄脏的衣裙,才出来。
梁璋就站在院子里等她, 玉树临风的模样,看得她心头一动, 不由得垂下眼睛。
她刚进青州城,租房、买铺子时, 知府大人给她行了不少方便, 平日也偶有往来,彼此关系不算知根知底, 也是君子之交。
初时不过点头问候, 不知何时起, 已经能并肩而行。
夕阳的暖光照在青州城的街巷中,梁璋陪同月栀回家,彼此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二人的马车在后头远远跟着。
“我听梁护卫说, 你铺子周围有些不老实的眼睛盯着,我担心他们意图不轨, 你若点头, 我叫府衙处理此事。”
“他们啊。”月栀并不惊讶, 寻常道,“是余家新娶的夫人安排来的,因着与香兰有旧账, 又知晓大人与我有往来,估计是想拿我的错处,好逼我给她递人情,大人若是得闲处理,自然再好不过。”
都是生意人,她知道赵媚儿明面上做事不会太绝,但总有苍蝇围在铺子边上,时日久了也恶心。
“那我今夜就叫人去办。”梁璋了然。
他微微侧过脸,偷看一眼月栀白里透红的脸颊,放缓了声音道:“我本想多去蜜果斋给娘子捧场,奈何公务缠身。”
男人身上一股雅正的书生气,月栀对他是又尊重又感谢,对他有意无意释放出的亲近之意,不是没有察觉,但她有两个孩子要顾,两个铺子要管,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与人谈情说爱。
只是对方从未正经地表示过什么,她不好先拉开距离,好像很把自己当回事似的。
只礼貌回他,“大人有心就好。”
双手并拢在身前慢慢的走,不知是春风舒适,还是夕阳暖人,方才心上那撩人的热度也渐渐淡了。
“大人不必为这点小事烦心,您日理万机,时间宝贵,这些事,让梁护卫或是衙役来同我说一声就是了。”
梁璋无言,他也只是找个借口来见她,只是总觉得她有了孩子之后,待人亲切温和许多,去唯独对待男女之情,颇为疏离。
他也想对她表明心迹,可公务在身,没法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这会儿说了,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空留一句痴心的话,反而让她为难。
也就在忙碌之余,为她做些事,同她安静的同她待一会儿。
即便不能拥有她,能看到她好,自己也是开心的。
不知觉间,已经到了月栀家门外。
正要告别,院里的丫鬟来开门,见是月栀回来,忙拿来一刻前刚刚收到的请柬。
“娘子,三日后是永定侯的寿宴,侯府送来了请柬,说是侯夫人喜欢咱们蜜果斋的点心,想请您去席上热闹热闹。”
月栀发懵,“我与永定侯府并无往来,他们会只为几块点心就请我去参加寿宴?”
丫鬟小心瞥了一眼她身后的梁璋,拘谨道:“来送请柬的人说,寻常人不一定请得动知府大人,说您要是……要是能与知府大人一起去,就再好不过了。”
合着还是想通过她搭知府的人脉。
月栀备感无趣,何况知府此刻就在身后听着,方才一路也说了自己公务繁忙,她怎么好意思再要求他为了她去参加一个寿宴。
压下丫鬟递来的请柬,一句“罢了”还未出口,身后台阶下的男人先开了口。
“若有心前去,本官可与你同入席,无人敢怠慢。”
闻言,月栀回头看他,面露犹豫,“侯府哪里是要请我,明摆着是想请您到场,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何必在意他人的用心,侯府寿宴,城中显贵定然都会到场,能得到侯夫人赏识,于你的生意人脉大有裨益,这样好的机会,真的不去?”
他像个耐心的先生教导学生,为她的利益着想,月栀很难不动心。
心想:生意渐渐步入正轨,有机会结识城中权贵,让赵媚儿那样坏心眼的人在招惹她之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惹不惹得起。
利大于弊,便微笑着应下:“大人都这样说了,我怎能不去。”
二人约定,三日后午时,永定侯府门外再见,一同进府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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