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就长这样,你戴就不丑?”
卫遥无语, 扯下面具套她脸上。盯着她的模样突然笑了,拍拍她的头:“嗯?我们皎皎还真不丑,就像只没有恐吓力的小鬼。”
温画缇:“……”
卫遥一把搂住她,附到耳边笑, “小鬼下士, 今晚好好陪本判官吧,陪得好本判官给你发俸禄, 五百两怎么样?”
温画缇:“……”
她发现,这厮越来越爱给她送钱了。
哦, 也不是送钱,他总是要她做这做那, 再给她发银钱。不过他倒是豪气, 每回出手都是大手笔。看在钱的份上,只要不太过分, 她也就咬咬牙办了。
有意识的带路,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汾水河畔。
进入腊月,河面结了厚厚一层冰,没有飘泊的小舟和画舫。河畔的附近并没什么人,旷野枯草,夜风彻寒。
卫遥给她买了盏玉兔灯,又听她说肚子饿了,想吃烧饼。卖烧饼的摊子在两条街外,温画缇腿麻了,懒得走。卫遥只好让她在河边等,留下一堆看守的护卫。
不远处有辉煌的楼塔,五楼高,挤满看烟火的男女老少。温画缇眯着眼望他,直到他的身影渐渐变小,化作滴墨,融进无边无涯的夜色。
河堤的岸石边,温画缇挽裙坐下,脚边有盏陪伴的玉兔灯。
烟火飞升夜空,轰的坠落,如万千流火,韶光飞逝。满天都是流光雨,充杂人们的欢笑,她低头看向脚边的灯,相似的玉兔,旧年的光景在这刻霎然重合。
一年前,她也是买了盏玉兔灯,坐在河边等范桢。
那时满天烟火,和今日一样热闹。温画缇稍为恍惚,手在触摸兔耳的刹那顿住。耳边刮来一阵风,她抬头瞥见远方楼塔上的程珞,他果然来洛阳了,在朝她招手。
程珞说过会帮她最后一把,以后再也不用见到卫遥。今晚即将远行,她紧张地收拢衣袖,正待站起,突然听到他在喊:“皎皎,皎皎——”
温画缇正眼看去,是卫遥回来了,风呼呼吹开他宽大的绿袍。
他跑得出汗,摘了斗篷搭在左臂,而右手提着给她买的烧饼。他在冲她笑,温画缇正要过去,突然望见他身后不远的楼塔顶层,程珞正缓缓拉弓。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程珞要杀他!
原来背水一战,是这样战!永远的逃离,是指他的死,只要他死去,就能永远找不到她!
温画缇犹若雷劈,浑身颤抖厉害。这刹那她脑海是苍白的,就像人死前走马观花,万千画面匆匆飞换。
盛大的烟火又一轮在夜空绽放,轰隆隆的嘈杂中,她骤然想起范桢也是被射杀,在上元夜里,京城河畔,她的丈夫被十根长箭穿心而死。
“卫遥!小心身后!有箭!”
她扯破嗓子尖喊,不懂出于什么缘由,或许是惊恐、不忍、没那么残忍,她竟生生冲他喊了出来。
这一刻长箭飞冲,已经直直射向他身后。
温画缇瞪大眼睛,看见卫遥飞速拔刀转身,劈开那支夺命的箭。
她腿软地跌坐在地,知道一切都完了。
程珞为何会准确知晓他们在汾水河畔,并提早埋伏,选在楼塔最好射击的角落。这一支箭又快又狠,可以直取他的性命,只要卫遥稍稍一想,答案只剩一个,十分显然——是她与程珞前后串通好。
至于她为什么临时变卦,已经不重要了。
温画缇两手撑住草地,掌心下是细碎的石子。石块锋锐,明明很硌,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双唇失血,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原来是射杀,难怪程珞说,失败的下场会很惨烈。
卫遥掌风一挥,她听到半数的守卫如箭矢飞冲,朝楼塔涌去。剩下半数持刀,将他们围成一个圈。
长靴踩在石子上,他的脚步慢且沉重,一声一声踩在她心坎。
冷风中,她耷拉着想,他会杀了她吗?
前几次,程珞帮她的只是逃跑,而这一次,程珞是挽弓射杀他。如果她才是主谋,任谁,都不会容忍某个想杀自己的人。
“卫遥。”
她终于仰头看他,嗓音沙哑异常。对上他沉寂的眸,温画缇倏而说不出话。好一会儿后,他发出微微颤抖的声音:“皎皎,你想杀我……”
“我没有!”
她立决反驳,掌心撑得疼。
夜冷寂,烟火结束了,她清晰听到从河面吹来的风,同样吹乱她杂草丛生的心。
温画缇不想瞒他,老实道:“我承认,我的确和他串通好,把你带到这。但我不知道他要杀你,我要是知道,就不会临头喊你了!”
卫遥也蹲下,抚摸她,嗓音空虚:“那么把他带到这来,你想做什么呢?”
“我......”
她说不出话。
卫遥突然站起,在风里笑了几声,没再答,只是冷漠下令把她带回府。
回去的路上,也不和她同乘马车,一路都在骑马。
温画缇认为事情糟糕透了,也不懂卫遥信没信她的话。不管信没信,她想逃跑想离开的心总是真的,这点不难看出。
他生气也是的的确确的……温画缇突然很惶恐,回去后,卫遥会怎么对付她呢?不会把她关起来使劲折磨吧?
从来没有一刻,她这么不想回家。她跳下马车,看着卫遥走在前面的身影,心慌得厉害。
走进寝屋,屋里烧了暖炭,她躲也似的钻进被窝。
被窝露出一条缝,她瞄见卫遥沉默坐在床边,抬起的手想往被窝摸,却又犹疑收了回来。
最后他起身出门了。
他出门了?他出门了!
温画缇暂时松气,露出脑袋大口呼吸。没多久,又听到他推门的声音,咻得钻进被窝。
床陷了一陷,接着传来他清冷的嗓音,“出来。”
她不敢动。
“出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好吧,早晚躲不过,温画缇实在被他这模样唬到了,颤巍巍的脑袋探出被窝。
草根一冒芽,很快被他揪了过来。
卫遥拉住她的手,她吓得连眼都不敢睁,突然感觉掌心一片清凉,被他抹上什么,反反复复地揉。
被揉散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她终于睁开眼,见他神情专注,正盯着她掌心的血渍,手指又从陶罐挖了点儿深绿的药膏,继续抹。
“出血了怎么不说?你是没嘴吗?”
温画缇倏而沉默,这是不怪她吗?可是她为什么觉得,心里有点难受。她望着卫遥微低的头,鬼使神差竟问出荒谬的话,“你……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我有什么要说的?”
卫遥突然抬眼,好笑地看她:“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没什么要说的?”
她垂下眼眸,继续沉默。
刹那间光阴变得很慢,走在昏黄的暖室,汇进一圈一圈抹在手掌的药。
两边手掌都抹好后,他塞好木塞,把药罐放在桌案。
卫遥擦擦手,也默了稍许,突然大臂一伸,把她抱到大腿上。“温画缇,咱们撂牌说说吧,你今晚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卫遥拢着她,目光探究地看来,犹如一把火烧在脸颊。
温画缇有些不安,寻思他方才抹药也还算平缓。应该……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吧?
她揪了会儿手指,突然回视他:“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想逃走,不想和你在一块。”
“不想和我在一块…”
他反复口嚼这句话,眼眸渐渐黯淡,“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你要听实话吗?”
卫遥闭了闭眼,“你说吧。”
她继续揪着手指,半斟酌道:“你知道的,或许我小时候爱慕过你,但那都是曾经了。后来遇上了我夫君,我心里也只有他。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你何必一直抓着我不放……我们的纠葛也该止步于此,免得以后两厢怨怼。”
“两厢怨怼……”
他突然睁开眼,抱紧她,手掌虚拢她两条手腕。只要轻轻一握,她就再也逃不掉了。这样的想法疯狂滋生,蔓延得两眼血红。
卫遥突然凑近她的耳边,低下声:“倘若我不在乎,要把你强行囚禁起来呢……你再怨我,也只能我的人。我不会让你见到任何人,不会给你任何逃脱的可能,你只属于我的禁脔……”
他突然抚摸她纤弱的脖子,“如果是这样,你要怎么样呢?”
方才的难过突然没了,温画缇惊骇瞪大眼:“你、你……”
突然天旋地转,她被重新压在床榻上。唇被捏开,他埋头深深吻了进来,所到之处狂风吹野,极为激烈。不断有口涎送来,逼着她艰难吞咽,亲着亲着,她突然哭了,错开热切的唇舌,抱住他的脖颈哭到哽咽,“我不要,我不要!你不要逼我!我会害怕的!卫遥,我什么事都做得出,你不要逼我!”
压在身上的人好似想到什么,突然愣住,撑着两臂怔怔望她。突然闭紧眼,长长吁了一口气。
卫遥坐起身,把她也拉起来坐。
她哭得眼眸湿红,垂着脑袋,肩膀还在抽动。他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不哭了,不哭了,别怕我,皎皎……”
他想把她拢进怀里,她却抵触地格外明显。卫遥沉沉地闭上眼,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最后摸向她的脑袋:“如你所愿,我们分开吧。”
第62章 乌有
她突然止住哭声, 愣得说不出话。
他是说什么?分开?没有听岔吧?他竟然愿意放手了,还率先提出...这句话使她深深惊愕,温画缇看向他, 对上他认真的目光,不像是说谎。
她又收回眼,平复好久的心田, 最后点了点头:“好。”
短促的“好”后, 再没有人说话,室内鸦雀无声。
两人皆是沉默,她用余光偷偷瞥了卫遥, 见他正垂眼盯着掌心出神。
其实这一刻, 她该是高兴的。她挣扎了这么久,为的不是有朝一日能脱离他吗?在以前, 只要幻想她能逃离卫遥,别提多高兴了。可是现在,她望向自己擦好药的手掌,喜悦感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她想, 会不会是太突然了?姓卫的放手太突然, 自己吓到了,一时半会儿还没接受?
嗯, 或许是这样。再过两日,她就能清晰感觉到喜悦是如何巨大, 一浪浪冲破头顶。
又过了会儿,床沿的人动了。
卫遥开始起身收拾东西。这别院是她置的, 卫遥刚搬来不久, 留下的东西并不多。他拿来包袱,把搭在木椸的外裳一件件收进, 大有清空所有的架势。收拾好后,他又出门,抱了一大匣银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