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目光便轻了轻,带一丝笑。
他知道她装乖,总骗他。但是她每次这样,狡黠又可爱,总是会让他心软一些。
长青便回答:“我并非欺瞒,而是没有记忆。”
姚宝樱在面前负手走,笑的时候眉梢跳动,鼻尖红红,漂亮而灵动。却在他这么说的时候,她眼睛一瞬间眯了起来。
她想到了长青之前在野外和贼人打斗,用的那招“破春水”。
那是第十二夜“子夜刀”才会的招式。据宝樱所知,那位大人物已经消失江湖三年,旁人不应当会那种招式的。
是师徒情缘,还是……长青本就和第十二夜有关呢?
偏偏这种人物,出现在张文澜身边。张文澜对长青知道多少?
姚宝樱心中念头百转,面上仍作疑惑地朝长青看。
姚宝樱得到了长青的一个答案:“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两年前开始跟在二郎身边做事。我的事情,二郎知道得比我多。”
姚宝樱:“你不试图恢复记忆?”
长青淡漠:“大郎说,往事随风,多知未必是福。就如你,似乎知晓很多事,有很多过去,不还是被二郎困在这里。”
姚宝樱心中记下他提起的关于大郎的话,面上作不快:“长青大哥,说话为何揭人短?我不是被他困在这里的,我是与他合作,各取所需。”
长青偏头:“你们合作什么?”
姚宝樱眼珠一转:“那我怎能告诉你?”
她笑眼弯弯,说话清甜,好是惹人喜欢,却又不知真假。
在长青看来,自家郎君心机颇深,走一步算十步,阴谋重重。长青又觉得,姚女侠似乎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无辜。若她当真要离开张宅,如今郎君一没给她下药,二没给她缚住铁链绳索,她是有机会的。
她不走,必然有些旁人不知的原因。
郎君自以为挖好了坑,又岂知,姚女侠当真是被算计的吗?
长青低头
沉思间,他们已经到了练武场。姚宝樱站在场中央,朝他们挥手:“快,我们来比试一番。让我看看,张家的侍卫们,都是什么水平。”
--
比武自然快乐些,但比武后,这些侍卫依然跟随,就让姚宝樱闷闷不乐了。
她不管走多快,他们都不掉队。长青武功甚至比她还要强一分,气定神闲。方才宝樱和他套近乎时甜言蜜语地哄人,此时宝樱沿着湖畔石桥长走,越走,脸颊越垮。
却忽而,姚宝樱眼皮一抬,看到了远方和几个人走在一起的张文澜。
风轩水榭,落花流水。湖心小道间,他穿着官服,与几个老头子走在一起。日影下照,他背对着他们,背影萧萧肃肃,如雪中红梅。
姚宝樱失神。
长青站在她身边:“礼部近日因为两国使臣来访的缘故,十分忙碌。即使二郎新婚,也不得闲。再加上高家出了贼……”
长青目光轻飘飘望她一眼,若有所指:“……高善声要和二郎商议如何抓贼,讨回高二娘子。二郎自然更忙了。”
姚宝樱幽幽道:“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话呢?”
长青一怔:不就按照二郎给他的词,随便聊聊吗?
他看到姚宝樱跃跃欲试的目光,追逐着自家二郎而去。姚宝樱:“想来是长青大哥已经看出来了,我对你家二郎一日不见,思念狂烈,如今一看影子,便克制不住情思。”
长青:“……”
长青不搭台,但姚宝樱仍厚脸皮地把戏唱了下去:“不行,我等不及了。我要去找你家二郎私会,我绝不允许他抛下新婚夫人,和一群老头子天天在一起。”
长青便见姚宝樱骤然点水而起,朝湖心亭旁的书房奔去。
长青:“……”
是了,只有在二郎身边,姚宝樱才不会被他们跟着。
郎君此举,大约是不信任他们,他要亲自看押姚女侠吧。
--
午时过后,张文澜正和人商讨公务,谈高家贼人和霍丘使臣的关系。他又旁敲侧击,让人多监督监督霍丘使臣。
如今高二娘子失踪,云野踪迹不定。听长青说,新婚那夜,有人和长青抢那份名单,并夺走了名单另一半。
张文澜几乎是一瞬间将对象锁定在云野身上。但他之前和云野联系太多,这一次便不能再主动了。若次次都是他挑头,对方难免怀疑他的用心。唔,他得想些手段,逼得云野主动来找他,交出那半份名单。
张文澜手指叩在桌上,忽感觉到眼前人影一晃,一个人出现在了窗口。
光华骤暗,墙角藤萝鲜妍盛放。
那人从窗口探过,倾身仰望。他被激得本能朝后仰一下,喉结滚了一滚。
他身后,几个礼部的老臣擦擦眼睛,迷茫无比地看着一群腐朽半老人中,出现了一个青春无比的小娘子。
窗口的姚宝樱,仰头望着眼底一丝波澜也没有的张文澜。
她听不到身后侍卫们跟随的脚步声了,为了侍卫们不再出现,她咬咬牙,朝着张文澜一本正经地撒娇:“夫君,我好想你。一天不见,三个秋天都在想你。你陪陪我好不好?”
第25章 虽然不叫人头落3
姚宝樱的眼睛圆润乌灵,直勾勾地盯着窗后室内的绯袍青年。
她平日大约会注意些。
但除了那日早晨的囫囵一瞥,她从未这么近距离、这么清晰地看到张二郎穿官服的模样。
多年前,她在山间捡到那独行的伶仃少年时,心中未曾没有美滋滋地做过梦:他皮囊这样好看,若是穿上官服,该多么俊,多符合她看的话本中的青天大老爷那种刚正不阿、光风霁月的形象。
只是话本终究是话本。
多年前的姚宝樱用切身体验明白,张文澜永远不可能是光风霁月的大官。
如今,她看到他这副模样,一丝旧情难免勾得人心间惆怅。虽然旧日对他的期许完全错付,但有一点她却没错:穿上官服的张二郎,有一种与平日不太一样的气质。
山鬼披了人皮后,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真面目,少不得束手束脚,端正典雅。
因他这份收敛,他的气质变得孤高冷清,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但此时姚宝樱便趴在窗口,目不转睛地“亵渎”他。
张文澜坐在窗侧书桌后,被姚宝樱的骤然出现吓了一跳。然而细想一下,她的出现,又全是他设计来的结果。
他让那些侍卫们天天跟着她、烦她,以她的性子,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他若巴巴与她在一起,她少不得狐疑,怀疑他有什么目的。那倒不如,让她来找他。他每日白忙活,新婚休沐假又常日在府上。她若不想与侍卫们整日缠在一起,少不得来找他。
只是定下这个计划时,张文澜心中也几多踌躇:她会来找他吗?
她对他的厌恶,可以输给她对侍卫们的不耐吗?
张文澜赌了一把。
在她的事情上,他握着一把骰子,下一把又一把的注。长桌上只有他一个赌徒,纵然十赌九输,但总有赢那么一两次的时候。
身后那几位礼部来的老臣,吃惊地看着侍郎家中的新夫人趴在窗口和侍郎说话,几位老臣看得脸热。张文澜定下神后,掀起眼皮,迎视姚宝樱。
一刻。
两刻。
三刻。
张文澜暗暗挪了目光,瓷白的肤色染上一重很淡的胭脂色。
他这样,身后的老臣们更加尴尬。
几人干干地找借口:“二郎的风寒还没好,烧了这么久,看着真让人担心啊。”
“是啊,二郎该多歇歇,是我等打扰了。”
“二郎新婚,倒不必这样拼命。官署的事,有我们照看呢。”
张文澜心中想,你们照看着照看着,说不定霍丘就和北周议和了;我可不希望战和决策由你们来定。
此话不必多说,让张文澜脸上生温、让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自二人重逢,姚女侠要么看他看得偷偷摸摸,要么眼神飘离看也不看,恨不得在脑门上写“与你不熟”。今日却为何肯正大光明看他了?
张文澜心中几动,面上十分矜淡:“小慈莫要胡闹。”
几位老臣既然已经找好了借口,当即争先恐后地告退出门,把这间湖心中的书房让给这对新婚夫妻。有和高家相熟的,临走时,还朝姚宝樱笑了笑。
姚宝樱自认为自己演戏诚恳、态度极佳,待送走了客人们,她一扭头,便看到张文澜手中捧着一卷书,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旁人一走,她便虎起脸,不愿给他一丝笑容了。
张文澜心情却不错,一边翻书,一边与她说话的语气都温和几分,不像平时那样疏离:“旁人走了,你也不必再做戏。你有何贵干?”
他说完,一顿,道:“我说‘有何贵干’的意思,是问你有什么事找我。”
姚宝樱:“……”
她瞪大眼睛,好是不忿:“你太瞧不起人了吧?我会连这么简单的话也听不懂?我也是读书的……我不过是大部分时间用来练武,认字读书才马马虎虎。你拿别人的弱势嘲笑,是不是不太好?”
张文澜奇怪:“我何曾嘲笑你?”
姚宝樱昂头:“你拿那么浅显的话来解释,我看你,就是瞧不起人,挑我的不好。”
张文澜自书后抬眸,盯她片刻。他凉凉道:“我看你,就是胡搅蛮缠,寻衅滋事。”
姚宝樱心头一惊,想他可太敏锐了。
她口上笑:“难道我就不能是这样的人?难道我与你说两句闲话,你都没耐心?”
她悄然观察他对自己的态度,显然心里仍怀疑他总抓捕自己的动机。
眼下她是真看不出来他对她有丝毫余情。
因他眼皮不抬,抑扬顿挫地开始:“长青——”
“别别别!”姚
宝樱被他吓到,跳起来伸手探身,捂住他嘴。
他竟也不躲,温热的气息拂在少女掌间。他不容一丝不体面,被捂嘴,便收了音。然而姚宝樱仍感觉到他那气息拂在掌心的湿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