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日子瞧上去风光无限,个中凄凉也只有自己知晓。
太皇太后把持着朝政,皇上跟大臣们都要瞧她眼色行事,凡事经她首肯过后才会推进。而她这个做皇后的,更是时时刻刻被纠正着不足。自然最不足的,便是入宫至今都没能留皇上在她这里多住几宿,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伸手抚了抚赵成的衣角,就着夜明珠柔润的光,仰起脸再次轻唤,“皇上?”
赵成回过神来,瞧见卸去钗环不饰胭粉的少女洁净姣好的面容。
她弯身曲跪在他膝下,湿润着一双眼睛,忍着羞涩求他垂怜。
他又如何忍心将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她推开呢?
殿外那些守着的宫人,无数双窥视着他们的眼睛,也将把他们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如实告知那边……
他是不能让人失望的。
长到这么大,他从没试过肆意妄行。从没有一瞬一息,由着自己的性子和心意行事。
赵成抚了抚少女的头发,这乌黑的缎子一样的长发,养的溜光水滑。
他合该是知足的,他的皇后有张美艳绝伦的脸,身后托举着积攒了上百年的世家底蕴。
他还能奢望些什么呢?
到底她也同他一样,都只是这深宫里面,身不由己的一个可怜人。
他弯低身,将羞怯的少女抱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被按至榻上。
赵成的脸越来越近,离得越近,越瞧不清他的表情。
他遮住了她眼前的光线,抬手拂开她的领口。
落在雪颈上的唇,是她能依存的温度。她收紧了环在他肩头的手,将自己交付。
赵成箍紧了她,用清瘦的身躯将朱红凤袍内雪色的肌肤遮住。
看见了么?
看得够清楚了吗?
连每一声呼吸,都清晰的传出殿去。
这是你们要的吗?
这是你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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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照常过下去。
乔皇后站在殿中,忍着羞耻瞧太皇太后将她的脉案翻看完,又听太医细细回禀她与皇上的身体情况。
赵成幼年便落下病根,这些年养息得算好,但那晚同宿过后,隐隐有一些复发的迹象。
乔皇后脸颊发烫,好似被人剥、光了衣裳丢在烈阳下炙烤。
太皇太后从前怪她不能留住皇上,如今又指责她妖浪,害得皇上失了分寸,放纵太过,伤损龙体。
她满心满腹的委屈,却没处诉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听一听她的心事呢?
不过好在,从那日起太皇太后倒不会再催促她尽快怀上龙嗣了。她年纪还轻,素来娇贵体弱,赵成亦生涩紧张,过程并不美妙,反倒彼此都难受极了。
赵成也难得有了几日安宁。
他整日整日的留在清正殿里,在那读书,在那召见大臣,也在那休息。
太医奉命进来替他诊脉。
他半躺在软塌上,一面翻着书,一面伸出左手。
太医切住他左腕,听他缓声开了口,“朕此番旧病复发,约略多久能有起色?”
太医敛容道:“皇上这病,是胎里带的毒,这些年着意将养着,虽压制住了,不常发,但难去根。日常保养,适宜清心减欲,少沾荤腥,佐以药泉培元,施针固本。少说三月,多则半载,方算安妥。”
说罢收起衣袖,膝行退步,“回皇上,今日脉已诊毕,微臣即刻便回话去了。”
赵成点点头,漫不经心翻着书,道:“太皇太后面前,便如此照实说。”
太医忙顿首道:“微臣省得。”
赵成不再言语,那太医方退至殿外,匆匆去了。
杜容站在外头,躬身跨步进来。
“禀皇上,扬川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天不亮就送进西宫去了。”
这“西宫”指的是太皇太后居住的宁和宫,在清正殿西后侧。
赵成没说话,听杜容续道,“适才杨阁老等几位大臣,应命进宫来,此刻正在外壁候着。”
杜容静候片刻,一直没得上首回应,他亦不再言语,悄然退了出去。
杜容走后,赵成丢开手里的书,从榻上坐直了身子。
他沉静的眉眼被一片阴影笼罩着,远远瞧不真切。
上回端阳节一事,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以她的聪慧,不会瞧不出,信是他命人给的,要她安心,知道宋洹之还好好活着。只是战事吃紧,前线每一瞬都在死人。
最近太皇太后盯得他实在很紧,虽能暂时不去后宫点卯留宿,但打着关心他病情的旗号,时时派人前来过问。就连边关战况,他也不是第一个知晓。所能掌握到的情况,均已是经传了几手的消息。如若那些人更狠绝一些,他便可能如她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是个俯首帖耳的傀儡,高座在王座上,假意扮演着至高无上的尊贵。
第122章 所谋
“娘娘,好像是襄国公过来了。”
御花园里,乔皇后伏在亭栏上,正百无聊赖地手执纨扇撩着湖面的水。
听见宫人说话声,她慵懒地转过头来,在瞥见父亲身影的一瞬,暗淡的眸色明显亮了起来。
她牵着裙摆飞快起身,正待跨出亭子,却听身畔掌事姑姑轻咳了一声,提点她道:“娘娘,仪态——”
她刚起兴的小脸垮了下去,这些日子本就不大痛快,宫里实在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难得能在后宫撞上一回父亲,却只能远远隔着君臣的距离,说上几句体己话都难。
乔翊安和几个老臣刚从西宫议事出来,遥遥看见凤驾,几个臣子颇有眼色地借口先一步离开。
乔翊安依旧是往日一副带笑的模样,缓步驱前,停步在丈余之外。
他俯低身,朝亭中金红的身影施礼,“微臣叩见皇后娘娘。”
每当这个时候,乔皇后心里都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她不忍受父亲的礼,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勉强受拜。
“国公请起。”她别过头去,艰难挤出疏离的称呼。
乔翊安谢过恩,含笑道:“娘娘这会子,可是要回宫去?微臣身上的差事刚了,正可护送娘娘一程。”
宫里相见,多数时候要避嫌,哪怕她有千句万句话想说,往往父亲一个不赞成的眼色,她便只能强忍着,沉默地送他离开。像今日这般,他主动提及要陪她走一段路,还是头一回。
乔皇后有些意外,脸上明显多了抹雀跃神色。她回过头,蹙眉将喜色压下,沉声吩咐左右,“本宫与国公叙话,你们不必近随。”
宫人们答得迟疑,却也不能不依。外臣在前,不可公然不遵懿旨。
乔皇后走在前头,乔翊安落后半步,紧紧跟在她身侧,阳光斜向照来,乔皇后垂首,望见自己足底踩着父亲的影子。
方才那么相对一顾,她瞧见父亲风采卓然的面容有了风霜的颜色。耳鬓墨色的发间,何时生出几缕银白?
这一瞬,乔皇后是怨恨祝瑜的。
那个被她称作母亲的人,不经她同意就走进他们的生活,又不经她允许擅自离开。
父亲也是伤心的吧?
她在闺中时虽顽劣骄纵,可对父亲和祝氏间的情感,也是有几分明白的。
父亲待其他女子,与待她,从来都不一样。
某个午后歇觉醒来的时候,她透过细珠帘子,瞧见她那么清高孤傲的父亲拥着祝氏耐着性子说软话。
她和弟弟那么轻易的接受了这个后娘,如何不是受父亲的影响呢?
“听说琴姐儿病了,从入春至今,一直没见好?”
家里的消息纵有意瞒着她,也总能从一些细节里被她敏感的捕捉到。
“不妨事。”乔翊安笑道,“吃了药,慢慢养着总能好,小孩子家,身骨弱些,也是寻常。娘娘不必记挂。”
他说得轻松,这些日子却也为了琴姐儿受了不少折磨。
受伤的“母亲”避而不见,最难接受的就是琴姐儿,咳嗽的旧疾本已好了多半,又为着母亲的疏远而伤心,把嗓子哭得坏了。整夜整夜的不肯安睡,饭吃得也很少。
乔老夫人急的不行,用尽了法子总是哄不得,恰祝夫人几番递帖子进来,便勉强同意祝夫人和祝瑶来陪伴琴姐儿几回。
想到祝家,乔皇后很难不迁怒她们。祝琰更是祝氏受伤毁容的人证,一切都与她脱不得干系。
“前两天,嘉武侯府那位进宫,私下与我递话,要查探她丈夫的行踪。”
她到底年岁小,心里藏不住事,想到这里便向父亲抱怨起来。
乔翊安平静听着,好脾气地回问,“那你怎样答?”
乔皇后脸色有些阴沉,低声道:“能如何答?别说我本就不知,就算知道,这个节骨眼上,难道还把宫里的消息往外递?”四周都是盯着她一举一动的人,若是祝琰乱传出去,太皇太后岂能轻饶她?
乔翊安笑了下,语气温和地道:“娘娘行事说话谨慎小心,这很好。”
话锋一转,他又说:“如今皇上后宫诸位空悬,娘娘虽为皇后,一无妃嫔侍奉,二无子嗣环身,又有太皇太后坐镇西宫,主事内廷。宋少夫人为重臣内眷,又算娘娘外亲,对宫里的事,多少是了解的。她求信于娘娘,依娘娘之见,是她无计可施胡乱讨情,还是另有所谋,借此事试探其他人的心思?”
乔皇后正待奚落祝琰几句,别过头瞥见父亲含笑的眼睛,她心里骤然一顿。
“您的意思是……”
对方明知她处境艰难,空有皇后头衔,手无半点实权,不去求助外面的通好之家、姻亲重臣,却来求助她。若此时祝瑜还在,也还勉强说得通。好巧不巧,祝瑜离京,两家离心……
对方却仍执意来求见她。
那么她想要试探的,是谁的心思?
太皇太后,还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