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祝瑜扬扬下巴,“上回我那枚章儿放哪儿了?赶紧替我找找,紧着要用。”
乔夫人听说他有急事,忙开口催促祝瑜,“赶紧去,爷们儿的事要紧。”
祝瑜垂首行了礼,很快退出去。
她刚走出院子,就听身后乔翊安唤她,“瑜娘。”
祝瑜回眸,见他将胖乎乎的琴姐儿架在肩膀上,琴姐儿在屋里抓吃过点心,肥白的小短手上都是油,此刻那只油乎乎的手正搂着他的脖子。
他半点不嫌,还眯眼含笑,逗着肩上的小姑娘。
祝瑜抿了抿唇,等他走近,低声道:“娘要我带翊雪去怡和郡主办的宴。”
“那你去不去?”
祝瑜别过头,盯视着他,“你问我?”
乔翊安耸耸肩,“请的是你,自然瞧你的意思。”
祝瑜冷笑:“你不怕她把你们俩那些丑事抖出来?她有脸说,我可没脸听。”
乔翊安瞥她一眼,笑道:“我听说你被娘拘着,赶紧跑回来救人,你倒好,没一点好脸色,没一声谢,倒挤兑起我来。什么陈年旧事,也值得拿出来说。”
祝瑜把他肩上的琴姐儿抱下来,交给身后侍婢令她们带她去玩,嗤笑道:“陈年旧事?她这幅兴头上的样子可不像已经放下了。需不需我替你搭个桥,叫你俩重温旧梦?我瞧你也挺舍不得的。”
乔翊安笑了声,“行啊,难得你这么贤惠,回头我俩重做鸳鸯,还得好生谢你呢。”
祝瑜不再理他,拂袖便走。乔翊安立在月洞门下,凝着她的背影,半晌,冷嗤一声,“没良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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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葶宜坐在屋中看账,两名账房先生恭敬地等在一旁。
账册只有一份,祝琰面前置着一杯茶,没有急于去瞧那账本,默默将今天听过的几件回事在心里过了一遍。
“这里的五十两做什么用了,为什么没填去处?”葶宜瞧见一处存疑,开口问道。
账房先生瞥了眼那页,回忆道:“应是四爷赏人用,在账上支了这笔。”
“赏什么人?他才多大,一挥手就是五十两。”
账房先生笑道:“他屋里的喜鹊姑娘过寿,四爷赏她四满楼买一桌席面,同她家里人外头一处吃。”
葶宜在那笔数目上用朱砂圈了个红色的标记,“奴婢做寿,就是赏也不是这么个赏法。那喜鹊才多大?十二三岁的毛丫头,什么功劳未有,挥手就是五十两给她?掂量掂量她自个儿的身价,值不值这一桌酒席钱?回头你把喜鹊娘喊进来,叫她归拢好她自家闺女,再有下回哄着爷给她使钱,瞧我撵不撵她!”
账房先生垂首应了。
葶宜翻过那页账,指着一处又问:“这二千两的现银做什么用?”
“这是夫人吩咐,交给邹夫人用的,给芸姑娘办嫁妆……”
葶宜点点头:“前日娘跟我提过,怕舅母手上现银不够,想给闺女添点什么受拘束。何必呢,嫁妆一应府里备着,哪还用得着舅母操心。”
说到这儿,才想起祝琰还坐在身边,“瞧我,光顾着看账了,二弟妹你乏了吧?这就叫他们退下,我陪你吃盏茶,歇一会儿。”
账本合上,直接递还那账房先生,二人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眼见今天一日的差事结束,瞧葶宜的样子是不准备再喊人进来问话了,祝琰稍坐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嫂子辛苦了大半日,一直被我烦着不得休息,我便不多扰了,明日一早再过来跟着嫂子学。”
她朝葶宜行了个平礼,搭着雪歌的手腕朝外走。
宁嬷嬷换了热茶过来,递到葶宜手上,低声道:“瞧二奶奶是打定了主意要天天过来?”
葶宜靠在椅背上,满脸疲惫之色。
“我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宁嬷嬷叹了声,“大奶奶这样明着糊弄她,若是闹起来,夫人那边……”
葶宜瞥她一眼,“你倒是挺关心她的,生怕她在我手底下受委屈?”
宁嬷嬷摇手道:“怎么会?奴婢不过是担心郡主您……”
“不用担心我,你还是多担心担心她吧。我已经跟夫人说好,过两日就接谢芸回来。到时候,也不知道我这个二弟妹呀,还有没有心情在我这儿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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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上0点更
第48章 旧事(男女主)
宋洹之清早去了一回上院,陪嘉武侯夫人用了早膳。之后便回到蓼香汀,换身家常袍子坐在椅中瞧各地送上来的邸报。
傍晚的时候玉书进来,将他交代的几件差事进展一一回秉。
“圣上的旨意有了,赐婚将作司司丞景容之女与荣王为正妃,婚后便即就藩,无召不得返京。今日一早,景氏便进了宫。侯爷那边早得了消息,叫人吩咐二爷,莫再引起纷争。”
宋洹之握着纸稿,垂眸轻嗤了一声,并不意外。
玉书踯躅道:“若是去了藩地,往后便再难遇着,大爷的仇只怕是……”
皇帝的儿子便是有过,身为臣子亦不能越过皇权要其抵命。原瞧着皇上的意思,偏向于圈禁在京。谁想荣王却在狱中染了天花,险些没命。恐怕便是为此,令皇上不由得心软,这才有了如今的旨意。
玉书又道:“广灵路途遥远,万一就藩路上出了岔子,也只怕给有心人做文章,说是咱们侯府为报私仇设伏……”
宋洹之抬手捏了捏眉心,问道:“皇上派谁护送荣王上路?”
“东营都尉姜巍。”
宋洹之点点头,不再理会此事,“怀仁那边的铺子情况如何?”
玉书道:“正要跟二爷回禀,怀仁那笔旧账拖了多年,那何四爷仗着从前一点旧谊,累年拖赖,管事们忌惮他身份,只能跟着赔笑脸。再有收了他私底下好处那些个……自然想方设法替他遮掩,这回要不是凑巧给爷知悉,只怕这笔数还能拖个几年。”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烂不堪的册子,“在望南楼库房翻出来的,单是从货行起的京货,就赊欠有一万多两,杂七杂八加起来,三万数之多,大奶奶她……”
“行了,”宋洹之抬抬手,只要有余数归回公账,家里花用不受拘束,祝琰那边行事便宜就成。“回头跟嫂子打声招呼,就说账面吃紧的事我听说了,有些不服管束的刺头,直接已发落了,往后再有这等事,嫂子不便出手,尽管叫人知会我来代劳。”
玉书道:“想必这会儿大奶奶那边已经得了信,回头小人再跑一趟回大奶奶一声。”
宋洹之毕竟是小叔,不好当面驳斥新寡的长嫂,有些事做得说不得,顾全侯府体面,少不得想些折中的法子,既叫长房知道他的态度,又不过于闹僵了彼此脸面挂不住。
见玉书欲言又止,信手翻了下手里的卷帛,“还有事?”
玉书支支吾吾道:“才乔世子派人过来,问、问二爷今儿晚上还去不去明月楼。说是、说是——”
宋洹之扫他一眼,“说。”
玉书脸上带了几分不自在,“说是楼里新买了几个伶人,乔世子挑了最、最那个颜色好的两个,专给您留着咳咳……”
他自幼跟着宋洹之办差,自然知道自家二爷在酒色上头有多克制,别说外头的伶人伎子,就是屋里的通房艳婢也不曾有过,乍然听见乔世子派来的人说这些话,他当时就愕住了。此刻更不敢瞧宋洹之的脸色,怕主子面上抹不开要拿他发作。
宋洹之默了半晌,手指搭在眉头上,隐约似是头疼,唇角轻掀,斥了一字,“滚。”
玉书筋骨一松,含笑躬身告退,“小人明白了,这就回了乔世子去。”
玉书尚未走出院门,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迎了上来,急急拦住他问,“二爷可在里头?”
玉书努努嘴,“在呢,大冷天出这么多汗,刘管事这是怎么?”
刘管事抬手抹去额上的汗,凑近玉书讨好笑道:“烦请小哥透个底,这会子二爷心情还好?怀仁那边的差事是我没办好,实在拿那位爷没法子,大奶奶已经罚了我半年月钱,说叫我长长记性。嗳,这些都好说,就是打我几棍子,撵了我去,也不敢叫声冤枉。怕只怕二爷不原宥……”
玉书笑道:“刘管事与其在这担心,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跟二爷赔罪吧。家里这些差事给你管着,是主子把你当自己人瞧,觉着你有几分本事,不忍屈了你的才。你倒好,做些什么糊涂事?瞧着大奶奶跟二奶奶庶务繁忙,又是女流之辈,不可能亲去怀仁查实,你就敢跟那姓何的瞒天过海摆弄乾坤,你贪的那些东西,足够告你个窃家欺主之罪,这些个糟污事,透给夫人和大奶奶知晓,够你死几回!如今这家里家外,一应仰赖二爷,我托大劝您一句,往后那些不该起的心思便都歇了吧。”
刘管事连连躬身,他说一句,便应一声,玉书瞧敲打的差不多了,指了指里头,“这会儿二爷有闲,你赶紧进去。待会儿二奶奶来了,莫耽搁了二爷跟奶奶说话儿。”
刘管事堆笑道了谢,缩着肩膀进入内堂。此刻屋中并无女眷,只张嬷嬷带着个小丫头守侍在稍间。
宋洹之靠坐在东侧间的椅上,闻声抬起头来。
他面容清俊端雅,身量修长提拔,此刻落日余晖笼在面上,令那过于疏冷的表情添了一抹柔色。平素这人极少在人前露面,与底下人打交道不多,多数还摸不清他脾气秉性。
管事不敢多瞧,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小人该死,特来向二爷请罪。”
宋洹之未叫起,负手踱步到窗前,缓缓道,“你在嘉武侯府当差,已超过了二十年吧?你祖父,你父亲,你几个弟兄,都跟着侯爷办过差。”
刘管事垂首愧道:“是,小人辜负了侯爷信赖,也辜负了二爷,实在惭愧……”
宋洹之道:“兄长在时,曾向我夸赞你为人忠义。”
提及宋淳之,刘管事两眼一红,几乎落下泪来,“二爷,小人实在是……”
“二奶奶年纪轻,来家里时日还短,我外头事忙,不能时时顾着内宅。”他抹掉窗纱上勾住的一片叶,声音听来清朗低醇。
刘管事琢磨这话的意思,立时以额触地,叩首道:“小人明白。请二爷放心,小人再也不会做出糊涂事来。”
宋洹之默然片刻,叹了声道:“过往那些事,我不追究。只从此后——”
刘管事铿然叩首,“从此后,小人肝脑涂地,回报二爷跟奶奶。”
外头传来侍婢的请安声,张嬷嬷等都含笑迎了出去。宋洹之隔窗瞧见一个淡色的影子,被婢子簇拥着,正朝这边走来。
刘管事起身擦干了泪,忙垂手告退出去,迎面遇上祝琰,立在阶下向她伏跪叩首。
刘管事在内宅素有体面,底下无数仆从侍婢归他管着,祝琰心下生疑,面上不显,含笑命他起身,吩咐张嬷嬷好生送他出去。
跨入内堂,便见宋洹之凭窗而立,祝琰一面摘耳环,一面抬眼问他,“适才二爷传刘管事说话?”
宋洹之略抬眼,侍婢们便垂首退了出去。
门自外阖上,橙红的夕阳隐去,祝琰落在了他与槅门之间的暗影里。
“嗯,吩咐些小事。”他靠近过来,指头贴近她捏在耳际的手,替代了那个位置。
温热的指尖揉了下软薄小巧的耳垂,将耳环的银钩轻取下来。
他的手却没挪开,食指指背柔柔挨蹭着雪嫩的面颊,低声道:“脸色这样苍白,本就着了寒,又忙到现在,累坏了?”
祝琰紧攥袖角,脊背抵在门上别扭地偏过脸去,“二爷说话,不必、这么近……”
宋洹之抿了抿唇,稍稍退开些距离,“要不要沐浴?适才吩咐张妈妈替你备了水。”
祝琰点点头,从他身前转开,虽背对着他朝里走,仍能感受到那束过分灼热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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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侍祝琰换好寝衣,雪歌等再次退出了内室。
撩开帐幕,宋洹之望了过来,“听说今日你大喜,收了个义子,认了一门干亲?”
祝琰正为此事纠结不已,爬进帐里,跪坐在堆叠的锦被侧旁,“正想问二爷,徐家与咱们侯府,一向往来如何?母亲宽慰我说不打紧,但我瞧着——”
“瞧母亲与徐夫人说话,一向不大热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