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查!”
胡雪松打外院回来时,正遇见红湘与茯苓两个在廊下逗弄笼子里的绣眼鸟。
那鸟儿通体如翠玉,眼周纤细的白毛如绣线般精致,煞是灵动可爱。
胡雪松便笑着上前去打了个千儿:“姑娘们好兴致。说起来,襄郡王出手当真是不凡,这样的鸟儿,就是宫里的娘娘那儿也难见到。”
这绣眼鸟便是如今在住在京城别院的襄郡王周僖赠送给弟妹的认亲礼,说来叫人啼笑皆非,但想起此人在坊间素来有玩物丧志的名声,倒也不那么意外了。
红湘有些傲气地瞥了胡雪松一眼,纵晓得这些内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心里还是受用的。
早在四姑娘的赐婚圣旨下来时,她那位只知道从她手里抠银子花的干娘于妈妈便换了一副面孔,不仅给她准备了不少铺盖,还还了她一笔银子,说是拿来给她买零嘴。
自此她就更明白了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打进了王府,更是使劲浑身解数要帮郡王妃、帮她自己站稳脚跟。
胡雪松这厮,面上正经,一细看就知道不安分,逮住机会就卯足了劲儿在郡王妃跟前表现。
好在郡王妃不爱用内使,她又一直防着,对方才渐渐敛了性子,转而来讨好她。
红湘也晓得,不可能把胡雪松赶出正院——外院里数十位内使,需得这样的人去同他们打交道。
是以,上回郡王妃才会突然派他去余善长那儿探听消息,实在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只可惜,胡雪松不中用,没能帮着郡王妃扳倒昭阳馆的那位。办事不利,自然也就更受了几分冷眼,红湘待他也少了几分客气。
“胡内使见多识广,真是叫人佩服。”
“哪里哪里,也不过是听外头的小子们多说了几句。”
闻言,红湘眸光闪烁,话锋一转:“虽是如此,主子跟前伺候却不能短人,若是下一回主子寻你时你不在,不免又要多吃挂落。若是无事,胡内使还是在院子里听差为好。”忍不住摆起了管事的架子。
胡雪松面色微僵。
有红湘在,他想接近主子都是千难万难,主子哪里会轻易想起他?
心里窝着火,面上却恭敬应是道:“姑娘提醒得是,是我疏忽了。今次出去,却是记挂着院子里的这只鸟,生怕有什么不妥当惹得王妃不高兴,这才回来迟了。”
一旁的茯苓一听,眼睛立时亮了,忙叫胡雪松仔细道来。
胡雪松也不摆架子,一派和气地将饲养绣眼鸟的诀窍细细交代了,别说是茯苓,就连一边的红湘也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听得认真。
陈府里出来的下人谁不知晓,郡王妃身边的瑞香从前不过是个马房出身的粗使丫鬟,若非她从前养的那只黄鹂鸟得了郡王妃欢心,也没能耐一步步爬上一等大丫鬟的位置。
茯苓是陈府家生子,娘老子都是府里的老人,从前也曾和瑞香都位列二等丫鬟,细论起来,资历要比她老得多,眼看着自觉样样不如她的人成了郡王妃跟前的红人,自是眼热。
如今襄郡王送来的这鸟,在她眼里便是如昔日那只黄鹂一般的登天梯,她也想效仿曾经的瑞香,用同样的手段把后者挤下去。
瞥见茯苓眼中的野心,胡雪松勾了勾唇,什么话也没再多说,寒暄两句便离去了。
他在禁宫里打滚多年,自是瞧得出,不光是那位二等丫鬟茯苓,就连那自恃有管事身份的红湘,背地里也没少季嫉妒瑞香。
他眼睛亮着呢,不消在正院里待多久,便能瞧出这几位眼高于顶的姑娘们之中,还就属那位瑞香算是郡王妃的心腹。
红湘这个管事名头说着好听,想来也不过是郡王妃拿来安抚老人的小手段罢了。
可惜那瑞香是个狠人,甫一进院时,就能瞧得出他使了人换的那杯清茶有猫腻,不喝也就罢了,竟是不管不顾地给那日来院里帮忙的粗使内使全都下了药,惹得那起子人没法正经当差,差点误了正事,引得郡王妃自那后更不待见他们这些内使。
想起那桩旧事,胡雪松至今还有些恨得牙痒痒,可心中却是忌惮不已,自那以后再不敢轻举妄动,怕又让那瑞香发了疯。
他给那清茶里下的东西在禁宫不算什么稀罕的东西,可那小蹄子那么短的时间便能寻到一模一样的药物反制于他,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叫内使们都中了招,一旦细想,他就觉得脊背发凉。
这样的人,偏偏得了郡王妃重用……果真教他的老内使没说错,越是看着人畜无害的主子,背地里的勾当越叫人心惊。
成郡王府正院的这摊子水,比他想象的要深,但他也并非毫无对策。
他在主子眼里算不上什么,可主子从陈府带过来的这些人,多少沾着情分。若是窝里斗起来,两败俱伤是难免的。到那时,才能给他腾出点位置呢。
*
周绍近日夜里都歇在昭阳馆,出了藏书楼的那事后,二人之间反倒似乎更亲近了些,添了几分初相识时的缠绵情意。
只这一日他下朝回来,却是眉头紧锁,一看便知心情不佳。
青娆便自然地走至他身侧为他揉捏额角,轻声问:“您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可是今日外头出了什么事?”
周绍心情沉重。
户部郎中一职,虽让他出尽了风头,却也叫他得罪了不少官员,包括两王一脉,为了此事没少找他的麻烦。
他有心夺嫡,自然也是铆足了劲头顺应陛下的意思,将那些碍眼的钉子一颗颗拔除。
原以为这些俱是陛下对他的考验,过了这一关,他就能似两王一般,在京城培植自己的势力,光明正大地同他们争个高低。
谁曾想,今日早朝,陛下方为了今年淮州的赋税大发雷霆,剑指淮州诸位官员尸位素餐、不事朝廷,下一瞬,便开口要他不日赴淮州彻查当地官员是否与豪族勾连,私吞赋税。
旨意一出,原先日渐忌惮他的两王都松了一口气,周璲下朝时更是沉不住气地过来奚落他,话里话外都是叫他放亮眼睛:
——陛下不过当他是一把好用的刀,不会理会他的死活,他若是眼明心亮,就该早早来投靠他,别再上蹿下跳惹人生厌!
从前,两王不过是仗着自己皇叔的身份,细论起来实在牵强。可今日这一出,却叫周绍自己都有些冷了心肠,觉得夺嫡无望。
淮州一带,俱是盘踞数百年的地方豪族。陛下算得上是雄韬伟略,可建朝时间太短,还不足以瓦解所有豪族的势力,而在这片土地上,淮州更是有令不行的典范。
朝廷派过去的官员,十个里有三四个一听就托辞不去上任,再有三四个性格固执的,去了没几个月就“病死”在了任上,余下的,就像是有去无回的肉包子,放过去就没了声响,不知是被收买还是架空了。
淮州赋税一事,根本不需要查,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派他过去,根本就是要他对那些豪族动刀子。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受宠的皇子,陛下派他过去,哪里还有一点爱重他的意思?分明压根没有将他视作皇储人选。
周绍万分地不甘心,思来想去也并未觉得自己比起两王,除了辈分差在哪里。
唯一一条称得上软肋的,便是他子嗣太单薄了些。
想到这儿,他不由长叹了口气,拉着青娆的手顺势将她抱坐在膝上,不乏遗憾地道:“若是咱们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甫一开口,便见怀里的人攥紧了缃裙,眼眸里全是落寞与内疚,低声道:“妾久承恩泽却没有喜信,为子嗣计,王爷也该听老王妃家书中的嘱托,雨露均沾才是。”
周绍低下头,神情微微冷冽:“郡王妃敲打你了?”
他大婚时,老王妃并没有亲自上京,与这位新妇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是以当他得知襄州来的家信居然有指名道姓要与郡王妃的,他便毫无顾忌地拆了看,果然见是老王妃叮嘱郡王妃看顾好他的内宅,尽快为他绵延子嗣。
而信里,根本没提到青娆的专宠,更不用提要他在内宅女眷间雨露均沾这种子虚乌有之事!
这个小陈氏!
注意到周绍变化的神情,青娆心中微微一哂:果真教她猜中了,所谓老王妃告诫的家书,不过是陈阅微随口编来拿捏她的小伎俩罢了。
在襄王府中,除了沾着些香火情的方氏以外,老王妃素来不会和两府里的妾媵有过多的往来,与其说是她性子淡泊不愿卷入内宅纷争中,倒不如说她骨子里高傲,对她们这些人连敲打告诫的兴趣都欠奉。
且她明白一点:老王妃行事,必是事事以王爷为先。王爷和陈阅微新婚燕尔,陈阅微先前也并未惹她生厌,她绝不会在这时候说甚么雨露均沾的鬼话,怕是只盼着她能再给王爷生个嫡子呢。
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慌忙摇头:“王爷误会了,郡王妃没有敲打妾的意思,只是怕妾独占恩宠却没有好消息,让府里其他姐妹瞧着心里不痛快。”
周绍默然。
青娆还是改不了从前侍奉小陈氏的习惯,话里话外都只会维护她,半点不晓得为自己打算。
却见她忽地打开了红漆大柜中的四方小抽屉,取出一叠子纸张,捧到了他面前,有些泪眼涟涟。
“王爷您瞧,这些时日,妾托人从外头寻了许多的求子方和偏方,样样都试了,可都不成……妾福薄,只怕无缘为王爷绵延子嗣了。”
她眼里含着泪,却努力稳着声线,直到想说的话一一清晰落地,才有一滴泪滑出砸在了她白皙的手背上。
她怔了怔,这才小心翼翼地抽泣了一声。
周绍接过那厚厚的一沓子药方,心道怪不得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问她她从来不认,却原来是背着自己在吃求子方。
他们之间没有孩子的事情,他曾提过几回,当时未见她有什么举动,只当她还一心想着陈家,想着旧主,不敢僭越,可谁又料到,她为了不让自己失望,悄悄吃了那么多苦头。
实然女子千方百计求子的事情,在内宅里不算鲜见,但自打齐和书一事后,他便惊觉自己对青娆有几分不同,此刻再看着那药方和她手背上的那滴泪,就觉得心口烧得慌,心疼得不行。
他子嗣单薄,从前也曾怀疑是他自己有隐疾,可黎仲阳为他细细诊治过,却只说是缘分未到,连调养的方子都未开过,这才放了心。
他揽过抽泣的青娆,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低着头,声音很温柔:“你这小傻子,府里名医遍地,又何必去吃这些偏方折腾自个儿的身子?”说罢,便使人去请黎仲阳过来。
黎仲阳脾气孤傲,医术高明,平日里只给他一人诊治,昭阳馆饶是宠妾,要使唤不动他。
周绍唤他过来,是怕青娆被这些偏方吃坏了身子,那才真是不好了。
可黎仲阳提着药箱过来,为青娆诊了脉,却是良久没有说话。
周绍的眉头就蹙了起来:“怎么,可是庄夫人的身子有哪里不妥当?这些药方,是不是有损夫人的身子?”
说着,他的面色就已经微微发沉。
虽则京城错综复杂,可他到底是龙子凤孙,那些庸医敢给他的女眷开伤身子的方子,那就别怪他让人去砸了他们的馆子。
黎仲阳却摇了摇头:“这些方子倒是无碍,有些的确是求子方,有些没什么裨益,却也对身子无害。”简而言之,就是没什么用也治不死人的太平方。
敢在京城做大夫的,偏激伤身的方子轻易还是不敢开的。
周绍眯了眯眼睛,就见黎仲阳犹豫了片刻,笑着道:“典药署里有些事情,还要请示王爷,可否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他心中一跳,这老大夫仗着自己的医术和他的交情,这种琐事什么时候也没来问过他……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松了口气的青娆一眼,颔首抬步出了内室。
就见黎仲阳环顾四周无人,这才低声道:“……药方无碍,庄夫人的脉象却有些不对,老夫瞧着,倒像是用着什么不利子嗣的吃食或是物件,如今看着还好,可若是长年累月下来,怕是在子嗣一事上再无指望……”
他停顿了片刻,又摇头道:“细细想来,方才那方子里还有补益之效,这么看来,那东西的效力怕是要比原想得更严重些……”
再抬眼时,就见王爷眼神漆黑如墨,缓缓盯着他看了良久,神情凛冽地吐出一个字:“查!”
“给本王彻查,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100章 揭穿,秀女
正院,陈阅微正接待着宫里来的嬷嬷。
今年京城破天荒地重启了选秀,到三月底时,已然落下了帷幕。
因懿康太子的忌辰在四月,选秀过后,得中的秀女一时都被搁置在了仪元殿。她们只好翘首以盼等着四月过去,想着能一步登天成为娘娘。
入了五月,恩旨果然一道接一道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