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芙和姨母对视一眼,就见墨砚笑吟吟走来,对她拱手施礼,这可是正三品大珰,程芙不敢托大,稍稍侧过身。
墨砚:“许久未见,程吏目一切可好?”
程芙:“多谢大珰惦念,我很好。”她偏头看了看堆满明间的礼盒,“劳烦大珰替我回禀皇上,我不需要这些,请他以后莫再如此。”
墨砚笑容不变,点头应下,至于听不听,那是皇上的事。
他亲手递给程芙一封书信和一只宝匣,道:“这是皇上吩咐奴才必须亲手交于您的书信和玉镯。”
“玉镯乃燕王妃生前遗物,留给儿媳之物,皇上说您若还没想好就先收着,想好了便戴上。过些日子,他再找您叙旧。”
说完不等程芙做出反应,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作辞离开了。
打开书信前,程芙早作预料,不过是些甜言蜜语,哄着她从了他的话,亦或嬉皮笑脸调戏,或许还会多几分不可一世的得意,毕竟此人摇身一变,成为天下共主。
谁知信的内容竟一本正经,说的是他入宫后与皇祖父皇祖母相处的点滴,无比凶险的宫变则被一句“一切顺遂”带过。
他没有忘记誓言更没有忘记她。
待到九月中秋就能除孝,他希望那时能迎娶心爱的女人,册封她为皇后。
柳余琴站在明间,双手捧心,搓了搓,倒不是眼皮子浅为礼品傻乐,而是礼品传达了一个讯息——皇上不仅尚未册封后宫任何人,且到如今还记着阿芙。
端午节那日,程芙推了一些邀贴,窝在家中整理情绪,柳余琴明白她心里藏着事,仔细考虑也好,再泼天的富贵都不如自己一生一世快活。
谁知墨砚再次登门,为的还不是私事,使得程芙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只得任由马车接她入宫。
那人一身月白色燕居服,墨发及腰,简单半束脑后,唇红齿白,神采奕奕,从奏折里抬眸看向款步迈进书房的她,目光如水,故意瞪她,道:“好大的派头,足足来迟一盏茶,朕都快要请不动程吏目尊驾。”
程芙嘴角微微抿,垂眸屈膝问安:“陛下万岁。”
崔令瞻歪头打量她,推椅起身,边朝她走边道:“冷冰冰,又拿乔气人,不过三十余日未见便忘了我吗?”
“你……”程芙咬了咬唇,熟悉的热息甫一靠近,她的心脏陡然乱了一拍,脚步就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往后退了半步。
崔令瞻轻笑,“你怕我啊?”
“我怕你胡来连累我名声。”她蹙眉。
“我只是想看看芙娘,再忍不住也不会犯糊涂。”他主动拉起她的小手,捏了捏,“坏女人。”
“你身体不适找我一个妇人科的坏女人有什么用?”
“明知故问,当然是求对症之药。”
他笑着捧起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的眼睛。
第88章
“何为对症之药?”她问。
“你猜。”
她知道答案, 不耐烦与他周旋,眼睫轻眨,移开了视线, 咕哝道:“谁要与你调-情。”
“知道答案还问, 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芙娘, 我想你, 除了政事,每时每刻都用来想你。喝一口新鲜的兰霜茶, 我会想你一定也喜欢,你那么馋;看见鹅黄色的牡丹, 我会想曾经你也穿过一条鹅黄色牡丹纹样的绣裙, 从我眼前路过,比花还美……”
“……”
他低头,热乎乎的唇贴上了她的额头, 烫到了她,也惊了她,心脏猛一趔趄。
程芙努力后仰,一眨不眨望向他,腰肢还被他箍住,离开不了分毫,唯有上半身是自由的, 他也看着她。
视线胶着, 渐渐变得粘稠,他的热息,他的唇,无声地压迫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明明还有一段距离, 明明他没有继续狎昵的意图,可她就是莫名慌乱。
“不要这样……”程芙被眼前的男人盯得有些魂不守舍,一阵干涩烧得喉咙发痒,不由自主咽了下。
“不要哪样?崔令瞻被她的反应逗笑,“我还什么都没做。”
程芙的脑袋轰然一声,红潮从脸颊一路烧到了脖颈,握紧了拳,努力隔开彼此之间那道缝隙,试图泾渭分明。
“你总是让我理不清我们之间混乱的关系。”她眼眶微微发红。
“它本可以不混乱,你给它定义。”
“我定义?”
“是。”
她冷笑几声,多少带着些报复的心理道:“我叫你做我的玩-物,你敢吗?”
崔令瞻笑了笑,原来她知道他爱她,若非有此依仗,谁敢对帝王说这种话。
他回:“好啊,等出了孝期,随你玩我好了。”
“玩”字咬得很重,意味深长。
“……”程芙僵住。
可他并不想只图口舌之快,他把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胸膛,心脏的位置,轻声道:“我的心在你手里,你总说我欺负你,可你也从来没让它好过一天呀,还不能解气?”
“是你,先欺负我。”她的控诉染上了一抹鼻音。
“可是芙娘已经叫我吃足苦头,我被教训得还不够吗?”崔令瞻倾身拥抱她,吸了口气,叹道,“相爱为何一定要分个输赢呢?”
“我没有要与你分输赢,也没有爱上你。”
“不要说谎,我就是说谎的下场。”他微微扬唇,“不过我可舍不得像你对我一样对你。”
程芙低下头,偷偷用手背擦拭眼角,却被崔令瞻捏住下巴,重新提起。
他单手掌住她一侧的粉腮,覆上自己热情的唇,啮咬她不老实的唇瓣,聆听从柔软的香甜的濡湿的口腔中溢出的嘤哼,感受到她的身躯不断下沉,最终完全依附他手掌的力量,在他托起的世界里勉强站稳。
崔令瞻慢慢分开纠缠的唇,低哑道:“你尝起来甜甜的,像葡萄,闻起来像……”他想了想,笃定道,“像葡萄的叶子。”
“……”
“葡萄”趴在他怀中,神情狼狈,呼吸凌乱。
崔令瞻教她双手环住自己的脖颈,亲密相拥。
养心殿沉香缭绕,静寂只余下闷闷的心跳声,他们久久不曾分离。
两刻钟后,崔令瞻倚靠龙椅而坐,怀中依旧抱着程芙,两人低低絮语,他不时啄一口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
“芙娘,你可知皇祖父为何选我?”
程芙一怔,抬眸望着他,轻启红唇:“因为废太子着实不配,人为瘟疫都能使出,这样的君王与商纣、夏桀毫无分别,迟早毁了崔氏的江山。”
崔令瞻点点头,“崔逞乾不配确实是其一,皇祖父却跳过几位皇叔选了我,因为……我最富有,我治下的燕阳-物丰民安,那么治理江山自然也不会逊色到哪里。”
程芙嚅嚅嘴唇,“嗯,你会是个明君。”
“芙娘,你看皇祖父多明智多务实,他想要的东西自己做不到没关系,但一定会选一个能做到的继承人。”
“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你憧憬的国,憧憬的完美爱人,可能并不存在,但是你可以亲手塑造。”他乌黑的星眸如同漩涡,深深吸进了她的魂魄。
程芙完全愣住。
她忍不住推开内心那扇小门,门里柔情万种,每一个深夜缠绵相拥,无微不至地呵护,高热时不厌其烦地为她擦身、喂她喝水,刻薄又温柔,叫她又恨又无奈。
时常嘴上吓唬她,可她真闯了祸,他也只能亲亲她抱抱她。
程芙的鼻管陡然剧烈一酸,有点疼,眼眶决了堤,不管看什么都水光一片。
崔令瞻用手指用衣袖一下一下为她擦拭,柔声道:“不能哭,哭坏了谁来救朕呢?朕有疾,往后每一天都需要芙娘。”
“可我不喜欢与皇帝做夫妻。”
“为何?”
“每隔三年皇帝都要征选秀女,后宫佳丽无数,这些人里但凡有一个沾染病气,就能通过唾液、房帏之液传递,皇帝便是其中最脏的一环。”她无比严肃道,“共用夫君比共用刷牙子(古代对牙刷的称呼)还脏。”
比起情感上的缺失,她更怕得病。
“有道理,听起来真恶心。”崔令瞻被“共用刷牙子”的比喻震惊,胃部一阵翻涌,好半天才压下去,沉声道,“那就咱俩好吧,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如何?”
程芙掀着眼皮打量他,显然是不信的。
“孝宗与张皇后都能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肯定也能。”崔令瞻不服道,“远的不提,只讲我皇叔瑾王,他可是为姚侧妃散尽后院,恩爱十七年不衰。”
瑾王与侧妃的佳话大昭无人不识无人不晓,若非姚侧妃出身贱籍,早就被立为瑾王妃。
程芙扭过头,咬一咬嘴唇,哼道:“我回去考虑考虑。”
“拿乔!”他佯装生气,凶巴巴地捏她脸颊。
程芙挣扎,被他顺势箍进怀中,动弹不得。
孝期的他自是不会真将她如何,他有理智也有自制力,却忍不住痴痴地看着她,凝视她薄愠的眉眼,许久许久,直到她再也使不出力气,发不了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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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抱抱][抱抱]感谢支持!!
第89章
新帝龙体不适, 隔三差五就要召见太医署妇人科的程吏目。
身为妇人科之首的谈御医乍然得知此事顿觉眼前发黑,见多识广的她很快又冷静下来,开始从蛛丝马迹里寻找渊源, 找不到任何头绪……
唯一能联系起来的仅有皂河县瘟疫一事, 当时程吏目身为特使前往疫区, 后来疫区就多了一个还是毅王的新帝, 然而特使有三人,毅王与程吏目也没有交集, 这二人怎么突然就好上了?
包吏目小声道:“还用啥交集啊,男的看见美人不都这样, 比如荀御医……”
谈御医脸一黑, 瞪她。
包吏目慌忙捂紧嘴巴。
关于程吏目,新帝完全可以藏着掖着,或者直接册封塞进后宫, 何以如此大费周章?有些人越看越糊涂,有些人则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长得漂亮真的能当饭吃啊,还是个寡妇呢,就被新帝看上,莫非要效仿赵姬刘娥之流?
难免有人为此红了眼捏紧拳头,愤愤不平。
太皇太后也为此忧心过,不过她忧心的是阿诺情热性急, 万一犯了孝期的忌讳, 留下叫人诟病的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