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玉娘多年在边疆,习惯粗茶淡饭,姜姨娘对她的喜好了解,也存了逢迎之意。
春杏接过礼单,见玉娘也等着她,便仔细看过一遍,主动去掉了几件格外贵重的。
玉娘点头,又摇头:“我也觉得是该这样。不过毕竟嫁进郡王府,总得有些压得住场面的,否则不是叫鸣漪受委屈么?”
与其等玉娘去掉,还不如自己来提,省得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春杏只能善解人意道:“谁敢叫祝将军的女儿受委屈?”
她拉着玉娘,笑道:“再者了,这单子父亲是要看的,总归还是他来定夺,对不对?”
玉娘面露满意,这份礼单是姜姨娘给她的,原本是朱姨娘为了讨好春杏备下的。
姜姨娘以“没来得及改动”为名,将其原封不动的交给玉娘,既不得罪春杏,又免去自己奢靡之过。
玉娘从姜姨娘那里拿到礼单,便琢磨着里面最贵重的几件。她拿不准祝将军会不会同意,但少不得被斥责“奢侈”。
为春杏,她愿意花心思、做人情,却不愿以在祝将军那里坏了自己形象作为代价。
好在春杏自己提出来了,且挑出的几件,与她想法无异。
“你说的对,那就先这样吧。”玉娘招呼女使们上菜:“不说这些劳心的,对了春杏,我备了二十匹绢丝,十贯钱,兰家那边婚期定了之后,你寻个日子回去看看你养父母。”
春杏赶忙谢过。
她喝了一勺羹,瞧了姜姨娘一眼。
这羹里不仅放了嫩笋,还放了不少蟹肉,且肉嫩如丝,一点碎骨都无,显然是精心挑的鲜活大蟹,花了功夫剥肉出来做的。吃来满口鲜甜,唇齿生香,说是蟹肉羹更贴切。
不过蟹肉打散了,看得不显眼,只有吃的人才知道。
她再去尝饼,果然,里面用得不是猪梅肉,而是市面上最贵的羊肉。
姜姨娘冲她一笑。
春杏又喝了一大口羹,庆幸方才没有同玉娘交心。这祝家的三个姨娘,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
饭后玉娘又同春杏商量细节,提到却扇,她道:“鸣漪回来时候短,请宫里的绣娘来教你绣回礼时,代劳一下却扇吧?”
春杏道:“多谢玉娘费心。不过杨娘子早早便说要给我做,不如看她做得拿不拿得出手,若是不行,还只能靠宫里的绣娘了。”
玉娘皱眉:“哪个杨娘子?”
姜姨娘道:“杨参政家的孙女儿呀,玉娘离京久了,不晓得。她已经成婚啦,原先大家都笑她嫁得是个小编修,可人家争气,升得可真快。”
春杏故作无辜道:“是啊,如今是门下给事中,天子近臣,前途无量了。”
玉娘奇怪:“她是何时认得你的?竟主动要给你绣却扇。”
姜姨娘道:“这我也好奇了,听说她仗着家世好,性子傲得很,一般的交游都不爱去的,如何结识的娘子?”
春杏诧异道:“杨姐姐……傲?她很平易近人的。”
她将上回在潘家花圃和沈三的纠纷说了个大概。
玉娘显然对春杏有些刮目相看,换做软和些的娘子,定是要出丑的。她睨着春杏,动了动嘴,才缓缓道:“大娘子有了安排便好,绣娘那里也可以让她备着。”
等用了晚膳回来,春杏心里惦记着那张字条,便早早洗漱躺下。
雀儿给她端走了洗脚水,喜道:“娘子方才说,用膳时候玉娘说让您回去给养娘送绢丝,是哪日回去呀?”
春杏心不在焉:“嗯……就是大婚前三五日,寻个闲日子,去看一眼就回来。”
“哦,那可要早些。我听说娘子们婚前,事儿可多着呢……”雀儿提醒道:“有好些要学的。”
春杏也不知听没听见,喃喃应了一声,道:“好,我早些回。今晚你自去偏房睡吧,不用在耳房候着了,我想一个人睡。”
春杏先前有时候也会如此安排,算给她休沐了。雀儿开心地道:“好,那小姐有事,在窗户边喊我,我听得着。”
等她出去,春杏关好门。
她靠着门,觉得很累,长出了一口气。
站了一会儿,她点起床前翘头案上的油灯,将折本儿里的字条拿出来,反复读了好几遍,又用指腹小心地碰触。
往后好几日,雀儿都看见春杏都抱着字帖练字。
教养嬷嬷看了十分欣慰,直说春杏是“开窍了”。
这段时间相处,她看出这孩子骨子里是个懒身子。
礼仪,谈吐这些面上用得上的东西,勤奋又积极。几乎可以过目不忘。但像是琴棋书画这类涵养修性的,她向来是能逃就逃。
想临时培养出个能吟诗作赋的好手,完全是天方夜谭,教养嬷嬷只想着,春杏能写出一手拿的出的好字,再将时兴的词牌熟悉起来,将来夫人们一起游玩时不至于让人看笑话。
不过对着春杏自己挑的字帖,她还是有异议:“祝娘子选的字帖,是当朝大儒刘盈瑞的字吧?老奴觉得,字体过于锋锐了,夫人们还是更喜欢簪花小楷这类。”
春杏笑眯眯地撒娇:“嬷嬷就让我练这个吧,我就喜欢这样的字。”
嬷嬷无奈道:“行吧,小祖宗,你想练哪个练哪个。”
后面的半个月里,春杏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家中勤学苦练。
与祝将军只在兰家下定和送聘礼来时见了面,其余时间都是由玉娘做中人传话。
看得出,除了玉娘,姜姨娘和朱姨娘,甚至歧璟都十分害怕他。
有一日歧璟忘记背诵夫子留下的功课,雀儿听朱姨娘房里的下人说,孩子被祝将军叫到祠堂里打骂,吓得都尿裤子了。
朱姨娘在旁边一声都没敢吭。
春杏自然对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只当自己是来讨生活的。
教养嬷嬷这段日子和春杏相处,倒是十分偏爱她,当着祝将军的面对她大加赞赏。
“这是娘子今日抄的词,”送聘礼的人走后,嬷嬷特意把春杏写的字,拿给祝将军看:“娘子聪明呢。”
祝将军面露满意之色:“有风骨。再加把劲。”
春杏不敢得意,谦虚道:“好。”
玉娘点完了聘礼,正好顺势给祝将军看了嫁妆礼单:“这原本是朱姨娘备的。我和大娘子都觉得钱帛数量和其中的几件珍宝过了,给勾了去。请将军看一眼。”
祝将军持着兰家聘礼,没有立刻答复,春杏站在他身后也瞟了一眼。
兰家也是在聘礼规格上用了心的。既给足了亲家脸面,又没有特别扎眼的名目。
祝将军沉吟片刻:“钱帛还按绯红定的来,那几件珊瑚、夜明珠什么的,不能吃不能喝,去掉便去掉了。”
嫁妆和婚期都定了之后,教养嬷嬷又从宫中带了绣娘来,教春杏绣活儿。
春杏在胡家时便女红稀烂,没想到做了祝家千金还是逃不掉这一出。
一天下来,连雀儿都从春杏做的荷包里,找到了些许自信。
“时间紧迫,”教养嬷嬷直叹气,对绣娘道:“要么还是这样吧,给兰家的回礼绣品,还是请两位娘子替祝娘子代劳。祝娘子,你的荷包自己收好,别拿出来给人看到。”
春心如获大释,将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绣出的荷包收好。
旁的人都嫌弃她的绣品,可是这已经是她做的最好看的了,用得都是最上等x的绸缎和丝线。
她可宝贝着呢。
嬷嬷和绣娘商量着回礼绣品的图样和物件,她便自己在后面,将衣襟里的旧布包拿出来,掏出里面的东西,打算装进新的荷包里。
雀儿正过来送水:“娘子口渴不?”
春杏手里拿着从布包里掏出的一张叠好的小纸片,吓了一跳,压在手心里:“放在那边吧。”
第15章 大婚
雀儿走了,春杏小心将纸片塞到荷包里放好。
荷包放在衣襟内侧,贴着里衣。
春杏理好衣衫,才继续走到前边,和玉娘一起挑选起绣品。
回养母家,选在大婚前五日。
那天教养嬷嬷给她一本小人画书,让她等夜里没人的时候自己看。看不明白再来问她。
春杏没有多想,将书揣在行李里面,带着玉娘给她准备的绢帛和礼金便上了路。
离开胡家时姜姨娘派人接,去往胡家也是她安排的车架。
春杏将自己来时的衣裳带着,在车里换好,百无聊赖之时,想到教养嬷嬷给她的那本书。
书皮上没有字。但对方神秘莫测的表情,让她有了一点预感。
车里只她一人,光线也是暗的。
春杏好奇地翻了翻,果然如她猜想,是本避火图。
她收好书,打起布幔,看见胡家的小院子在远处,袅袅炊烟,似乎已经能闻到东坡肉的香味儿。
春杏让车架上的马夫小厮和雀儿在原地等她,自己慢慢走回去。
曾经无比熟悉的一砖一瓦,忽然变得拥挤窄小。
春杏刚走近,小妹就推开门喜道:“阿姐!”
因为提前送信回来过,林娘子早早做了一桌子好菜,门一打开,里面的饭香肉香就涌出来。
春杏鼻头发酸,将小妹抱起来:“才几个月,我看看,脸圆了嘛?”
小妹蹭她的脸,黏黏糊糊道:“多亏了阿兄阿姐,去城里做活救我狗命,宝络无以为报,今后一定给大哥阿姐养老送终。”
春杏笑得合不拢嘴:“我看大夫给你喝得不是药,是蜜吧。小嘴这么甜。”
林娘子听见响动,也从里面出来了,一看见春杏,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流:“我的儿啊……”
春杏赶紧阻止她:“阿娘,你要是再这样,我也哭,回头主家觉得晦气,可是要扣我月钱的。”
林娘子哪里忍得住,一边哭,一边将春杏的手捧起来看,见她手指上有了薄茧,哭得更凶了:“都怪胡凌云没用,还要你这个女娃娃出去给人家做下人……你难得回来,他还不在!”
春杏赶忙哄着她:“阿娘,这是练字磨出来的。祝将军家里的人,都待我特别好,每天吃得是山珍海味,穿得是绫罗绸缎。陪娘子姨娘们游山玩水,读书写字,过得特别开心。你看,主家说我做得好,还让我回来探亲,给你们送东西来了。至于大哥,不是要放榜了么,他要在城里等榜,以后自然有见面的机会。”
林娘子将信将疑,把春杏按到八仙桌前的椅子上吃饭。
吃饭的时候,小妹便事无巨细地将自己这段日子看病的情况,吃药的反应,一一告诉春杏。
“医馆的岁岁阿姐说,我比大夫先前治好的那个人,恢复得要快,”小妹道:“说不定很快就不用吃药了。阿姐就可以回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