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将军回来这趟没有大张旗鼓,朱姨娘全然不知情。只有官家那里给崔贵妃偷了信。
崔贵妃又含蓄地暗示了姜姨娘和春杏。
故而两人近来谨小慎微。
换在从前,春杏可能还会提点朱姨娘。
但花圃一事,让她消了对朱姨娘的期待,连姜姨娘故意送她这件捻金锦褙子,她也闻而不见,坐视不理。
她做了一福:“女儿谨遵父亲教诲。这是前头兰家郡王妃相看送来的金簪,个头不小,又镶嵌碧玺蓝宝,价值不菲,女儿不晓得如何处置。”
雀儿将装在匣子里的金钗捧上来,的确光耀夺目。
祝将军似乎并不惊讶,他略一点头:“给你了,便收着吧。”
春杏谢过父亲,刚要松口气,却听他又道:“你是如何认得兰世子的。”
春杏知道他们消息灵通,兰辞那句认定她的话,也辗转入了父亲的耳,便按照与其约定好的说道:“那日朱姨娘带我去潘夫人花圃……”
她顿了顿,看见角落里的朱姨娘吓得瑟缩,继续道:“那时候周围人很多,机缘巧合,与世子隔着屏风寒暄了几句。其他事情女儿也不甚清楚。”
祝将军没有继续再问下去,侧过脸道:“姜儿,给玉娘安排住处。绯红先歇着,你带玉娘熟悉府中账目,尽快给大娘子筹备嫁妆吧。”
春杏抬头去看站在朱姨娘身侧的女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容貌很是英气。应当就是祝将军带在身边的那位姨娘了。
祝将军没有特意介绍二人认得,春杏便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等交代完了,祝将军站起来回房休息,姜姨娘边跟在他与玉娘身侧,向他汇报这些日子府中的琐碎事。
祝将军忽然提到一间叫“月心斋”的住所:“那地方还留着的吧,别把玉娘安排过去。”
姜姨娘忙不迭地道:“将军放心,知微的屋子时时打扫干净,东西都是如故的。”
春杏跟在后面,一时没想起来“知微”是谁。但她身边的雀儿睫毛颤了颤,偷偷瞥了她一眼。
春杏想起来了,知微就是祝知微。那位冒名顶替的祝家千金,在她来前几个月离家南下去闯荡的。
她对祝知微并无敌意,不过立场所致,若需要与她相处,定然要格外费心力。只是庆幸她不在,省了自己不少事。
所以听见她的事,她也只是听着。
祝将军闻言,难得竟露出一点笑:“嗯,好好打理着。那孩子的脾性,保不齐几个月,便把钱财造了个干净,回头还是要来寻我的麻烦。”
姜姨娘见他心情稍好些,便也陪着笑道:“如她这般敢闯敢干的小娘子可是不多见了,我看知微娘子,可是有几分将军风采了。”
祝将军摆摆手,进了主厢房:“好了,我乏了,让玉娘伺候,你们其他人各自去忙吧。”
春杏回了屋,边读教养嬷嬷留下的书,边回想着沈秀才的话。
看乏了边躺在太阳下睡了会儿,雀儿进来道:“娘子人缘好呢,有两个人都想见你。”
春杏睁开眼:“谁?”
雀儿一脸苦相,小声道:“沈三送了拜帖,朱姨娘就等在院子外面。”
春杏的表情顿时变得和她一样艰涩:“我一个都不想见。”
雀儿道:“那我就说您休息了,让他们改日再来。”
春杏抬手道:“等一下,沈三打发了。让朱姨娘进来吧。”
沈三对她的敌意来自祝知微和兰辞,与她无关。朱姨娘却终归是祝府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一进门,朱姨娘便亲亲热热地快步进来道:“鸣漪啊,上回是姨娘不对,你不会还生我的气吧。”
她身后的女使捧了新鲜的冰果饮子进来,朱姨娘亲自端上来:“快尝尝,消消火。”
春杏站在远处冷眼看她。
她知道朱姨娘是误会了,以为她失了家中财权,是她从中挑拨。
春杏也不解释,装傻地接过饮子抿了一口,不咸不淡地提起另一件事:“今日我没与父亲说你在潘家花圃做的事,是不想父亲劳心国事,还要被后宅龃龉扰了清闲。”
朱姨娘忙不迭道:“是是是,多谢娘子口下留情。”
春杏笑了笑:“姨娘误会了,我当时不说,不代表我要替姨娘守口如瓶。兰世子,雀儿,杨娘子,在场的女使婆子,甚至沈三娘子都眼里清楚的。”
朱姨娘冷汗刷刷的往下流。
祝家的男男女女,在春杏眼中更像是同僚关系,崔贵妃和祝将军则是她的大东家。
她并不多么憎恨朱姨娘,只是担心祝家为她筹备嫁妆的这一阵子,朱姨娘心生怨怼,无事生非。
“您还是听父亲的话,照顾好岐璟,”春杏淡淡道:“玉娘深得父亲喜爱,终归是要带在身边的。”
朱姨娘看不出春杏的喜怒,但这句话显然是给她留了余地的。玉娘走后,祝将军未必容得下姜姨娘一家独大,她还有希望。只要留有希望,她这段日子,在祝家过得也不会太差。
她连忙点头道谢:“娘子说的是。”
春杏送走了瘟神,见屋内案旁放着一个挺大的楠木螺钿箱笼,箱身雕刻精美的宝相花纹。
“这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雀儿神神秘秘拢手道:“小满哥送来的。”
春杏刚要打开,又有人要进院子。门口的女使道:“娘子,玉娘子来了。”
春杏理了理衣服,站起身去迎接。
方才朱姨娘送来的冰果还没动,春杏当即将她卖了:“方才朱姨娘送来的,玉娘,你也尝尝。”
玉娘对这些精细吃食不感兴趣,她冲春杏点头,让她坐下,显然是想同她细细谈话。
打头问得自然是她如何被姜姨娘找回来这些,春杏已经说过很多遍,娴熟地说与她听,玉娘道:“那你同养父母可有联系?在京郊,也就一天的路程。他们养你这样大,祝家这就将你摘果子似的抢来,也是不地道了。”
春杏一愣,有些不知该如何答话。
玉娘自顾自思索片刻,道:“将军府的情况,你虽不管账目,来这么久应当也知道吧。祝将军将家财尽数上缴国库,得官家怜悯,赐了这座宅子。如今吃穿用度,都是靠的将军俸银。”
春杏点头:“我听姜姨娘提起过。”
玉娘又道:“这样吧,明日我让人备一份厚礼,你寻个方便的时机,给他们送去,今后你有了私产,年节也可光明正大自己安排节礼。”
春杏讶异地张了张嘴。想必姜姨娘与她还没有透底,或者就不打算交心。她并不知道春杏是图财而来。
她看出玉娘这话说的真心,但毕竟对她不了解,春杏不敢贸然透底,只能顺水推舟地接纳了。
玉娘走后,春杏让雀儿阖上门窗,在屋外守着。
屋内就她一人,没有点灯,光亮从纸窗间落下。
房内铺着麻毯,春杏跪在上面,歪着头,用手捧着楠木箱笼上的小锁,轻轻拧开。
嘎达一声。
小锁落地,箱笼打开。
灰尘在空气中跳跃,春杏的手指顿在半空。
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面,说是金山银山也不为过。
兰世子就不怕她携款私逃?
第14章 添妆
小腿高的楠木箱,整整齐齐地码着银票地契等物。最上头压着一个沉甸甸的青瓜绿色的织锦布袋,拆开来,里面是十个小巧玲珑的金饼子。
箱子侧面塞着个折经装硬皮本儿,春杏拉开一看,上面一笔一笔详细写着银票数额、钱庄所在地,地契又分田地和铺面,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一等良田,铺面里甚至有一家,是内城里可酿佳肴的正店酒楼。
莫说救小妹了,就光是这家酒楼的盈利,都够小妹平平顺顺安度晚年了。
这些东西没有凑整。粗略一数,良田千亩,银票六千多贯,铺面十几家。还有存在几家大绸缎铺子里的绫、绢、罗、棉,狐裘料子,存在金器铺子里没挑款式的首饰。
这泼天的富贵把春杏砸晕了,她手一软,将折本儿落在地上,半天都站不起来。
究竟是什么机缘,让这个人又是救他哥哥的命,又只因为她应了这场婚约,又如此阔绰地为他添妆。
兰世子原本口头承诺,是给她另备一份嫁妆做私产,以她对将军府的了解,现在是断然没有能力给她这样一份嫁妆的。
无论她敢不敢收这份嫁妆,就冲这份仗义,即便循王府有刀山火海,她也要硬着头皮去闯一闯了。
她将箱子搬进衣柜,又找了几件衣裳遮掩,转过身来,看见慌乱中将折本儿落在地上。
雀儿还等在外面,春杏将折本儿捡起来,发现里面还夹着半张信笺。
字如其人。信笺上的字迹舒展大气,骨骼苍劲,春杏捧在x手里,只觉得胡凌云练字时用的字帖,上面的字都没有这般好看的。
信笺上端端正正用了春杏的假名,内容言简意赅:
“祝家大娘子鸣漪:
账目中所有田产、地契、金银,俱为生母灵溪县主及赵宗室留有私产,与循王府无关,现无偿赠予娘子。今后处置,全凭娘子一人之言。
兰鹤林赠。”
没有预设任何条件,有了这张字条,就是她不嫁给兰世子,也能够合法地将这座金山银山据为己有。
春杏能领会到,他特意用母亲私产来成全故人情意的用意。
她的目光落在兰鹤林三个漂亮的字上,感觉心里砰砰直跳。
这字条大概是现写了便送来的,反面的纸被墨水浸软,放在手心,还存着些湿度。
外面雀儿跑过来小声道:“娘子,您快些了。玉娘说今晚喊你去陪她用膳。”
春杏将折本儿夹住字条,小心塞到枕头下面,才出去。
玉娘已经和姜姨娘等在院子里,她招呼春杏:“将军进宫述职,被官家留下用膳了,咱们几个女孩子一起吃。”
春杏落座玉娘身旁,女使们端了三脆羹,一碟子猪梅肉姜丝饼儿上来。
姜姨娘将嫁妆礼单拿出来:“鸣漪,你也挑一挑。”
玉娘道:“原来大娘子的闺名叫鸣漪,很好听。”
春杏一笑,目光扫过饭桌。
往日里,晚膳即便做得简单,也会有一荤一素,并一个果子,一道甜羹,再加一碗香喷喷的粳米饭。厨娘做好之后,分开给三个小院送过去。
今晚这一汤一饼上了桌,放在一边晾凉。女使便立在一旁,显然是没有其他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