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进,一个字都看不进。
“有没有那种妖精志异,牛鬼蛇神的?”小月问。
“有有!”
东家又捧过来一堆。
小月又挑了几本美食册子,打算带回去给厨娘看。
等小月的时候,春杏似乎随口,对雀儿说:“有件事想拜托你。”
“娘子怎么这样客气?”
“早上小月陪我去医馆找小医侍,大夫说她家中出了变故,之后恐怕难见了,”春杏想了想:“我养母年纪大了,养兄又要科考,小妹一个人,我担心他们照顾不好,又不便联络。想问问你愿不愿去。”
她允诺道:“月俸多三成,不会亏待你。”
雀儿捏着糖葫芦的手停住。
“娘子,你是不是……怕我回去被郡王妃……”
春杏眨眨眼。
这是她和雀儿之间的默契。
她知道雀儿本不想来循王府的,多是碍着春杏对她器重的情分。
她也是春杏在临安,最知根知底的朋友。
“可是可是……我走了,娘子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只是让你避一避,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雀儿点了点头。
小月回来了:“东家说我们买得多,明天不忙的时候,让伙计给我们送去。”
春杏看着日头,冲二人挥手:“我不管你们了,世子要下值了,我去衙署附近等他。”
雀儿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春杏冲她莞尔一笑。
她在衙署对面的茶坊,要了杯散茶和一小碟绿豆糕。坐着慢慢等。
普通士卒一个时辰一换值,刚好碰上时辰了,侍卫司衙署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节庆日全城严守,里面一群身披黑色锁子甲的士卒和武官。
春杏往里看,虽然看不到脸,又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但她一眼就凭身形认出站在门内的兰辞。
再不远处,有几名武官,其一是小满。
兰辞面色冷淡,皱眉听着小满说话,胳膊夹着毡帽,抵着腰间手刀,另一只手挪了挪额上黑带:“大理寺那边,莫寺丞的办案的卷宗都齐了吗?”
小满撇撇嘴:“嘴硬得很呢。”
兰辞靠着朱梁,用手刀撑着地面,想了片刻,最后握着刀身,用木柄挠了挠额上的汗,无奈地看他一眼:“急不得。明后天我休沐,等上值再说吧。”
门只开了片刻,又被换值的士卒推上,春杏的视线被隔绝在外。
兰辞微微侧过脸。
酉时还没到,春杏心里想着荷包的事。
为了防止晚上,两个人独处的x时候,兰世子翻旧账。她已经编出了道理完整的应对策略。
她将那些说辞在心里又捋了捋,自觉站得住脚了。
心情好,胃口就好。她很快将绿豆糕吃了精光。
空碟子前,一名黑衣窄袖的男子落座。
“在想什么?”
春杏惊讶:“还没到时辰呢。”
兰辞皱眉,捂住她的嘴:“便衣出巡,这也是我的辖区。”
春杏眨着眼,说不了话。
兰辞松开手,触感柔软陌生,他听见她说:“咱们吃点什么?”
兰辞叫来小二,按了一吊钱在桌上:“去隔壁,下两碗牛肉面端来。”
春杏发现兰辞这个人,并不是表面看得那样知礼持重。
同胡凌云相比,他对官场和人情世故少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执拗。
他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内心强势独断。
春杏想,若不是郡王妃想塞沈三之流进他房里,他一辈子不成婚也不奇怪。
兰辞三两口把面吃完:“能吃饱吗?”
春杏默默无语,为自己正名:“你都吃饱了,我只是稍微吃得多一点,没有那么夸张。”
兰辞搁下筷子:“走吧,带你去湖心放纸船。”
湖在城外,下元节不设宵禁,彻夜开着城门,很多年轻男女去湖边放纸船。
外面楚楚仰着脖子哼唧了几声,春杏有点期待,她来没骑过这只黑麟驹呢。
兰辞扶春杏上了马,自己牵着缰绳走在前面,带着春杏从清波门往外走。
晚上越来越冷了,春杏裹着一件藕荷色披风,手里提着麻绳编的网兜,里面放着折好的纸船。
凉风吹在脸上,她完全不在意。一会儿摸摸马脖子,一会儿揪揪马耳朵。
楚楚非常温驯,任凭春杏抚摸,兰辞道:“她好像很喜欢你。”
春杏笑得眯起眼:“我也喜欢她。我还是很小时候骑过马呢。”
她有些惆怅,后来家里没钱,那匹小灰马卖了,也不知现在在哪里当牛做马。
“你养父母好像对你很好。”
“那当然,他们把我当做亲女儿的。”春杏揪了揪马鬃毛:“……你母亲在时,你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郎君吧。”
兰辞仰头看了看天,暮色四合,他的乌发束在头顶,黑色发带随风飘动。
他没有说话。
春杏也没有继续再问。
两个人沉默地走到湖边,兰辞绕着湖走了很久,春杏忍不住问:“兰世子,我们去哪儿?”
兰辞指了指前边,一个船夫打扮的男子从乌篷船上跳下:“兰将军,夫人,你们来了。”
兰辞将楚楚的缰绳交给他:“你在岸上照顾楚楚。”
春杏跟着他上了乌篷船,上面一个人也没有。她脱掉披风,钻进船篷里,望着熟练地扶起船桨的兰辞:“你来摇?”
兰辞难得语带揶揄:“要不你来?”
春杏赶紧摇头:“我不会。”
船动起来,轻轻摇晃,她颤巍巍扶着船篷:“我都没坐过几回船。”
兰辞一笑,摇着桨,拨出一层层涟漪。
湖面上飘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游船,还有侍卫司和皇城司的官船来回巡逻。
“我七岁那年,母亲落了急症,忽然咽了气。”兰辞扶着桨,在船头坐下来,声音很平静:“八岁那年,我去了西北。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摇船。”
他没说全,但她可以猜到,这一年里,兰太师以钱氏一族毁家纾难为由,请求抬妾为妻。
兰辞从娇惯小世子,跌落云端。
她试着问:“邱将军教你的?”
兰辞摇头:“不,是小满和小月的阿娘。我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
春杏心头发紧,和他比起来,自己甚至算顺风顺水了。
她还有将她视作珍宝的家人,可是待兰辞好的人,都不在世了。
乌篷船顺水漂浮,春杏拉着他坐在船尾,将纸船拿出来,整理好,再用火折子点燃蜡烛:“世子,许个愿吧。”
兰辞没过过下元节。
“一般是许什么愿?”
“要许与水有关的。譬如来年风调雨顺,愿我阿娘庄子有个好收成。”
春杏弯腰,将一只纸船推下去,双手合十,接着闭上眼。
跳跃的烛火印在她脸上,他侧目去看她。
几缕碎发落在她额前,被秋风浮动,衬得她眉目冷艳娇柔。
兰辞在她睁开眼前,转过脸看着水中飘来的纸船。他夜视极佳,可以看见许多船上都写着小字。
春杏睁开眼,发现兰辞的视线落在一只很大的纸船上。
船上写着两个名字,中间牵着红线,显然是一男一女。
她有些心虚,咳嗽一声:“世子许了什么愿?”
兰辞看着已经飘远的纸船,忽然开口:“我那日在你衣裳里捡到一个荷包,里面的字条,是郡王妃找你下定时,小满送去的那封信里,我的落款。”
春杏呆住,屏住呼吸。
这么直接?
她刚要张嘴,却见兰辞困惑地歪着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祝明漪,你为什么藏我写的字。”
春杏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道:“我不是在练刘盈瑞的字帖么。”
她看着他,后背出了层薄汗:“看见你的字,觉得很好看,就收在荷包里了。但是其他部分不慎缺损……”
兰辞拧了拧漂亮的眉:“不对。字条上还有对向的墨迹。也就是说,刚拿到手,你就用刀将落款刻下来对折了。”
春杏哑然。
就那么一会儿,天也黑漆漆的,他怎么就看得那么仔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