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赶紧又道:“哦,我是新拨给夫人的雪梅。是我自己好奇,想来问问姐姐,怎么后来另谋高就了?”
雀儿笑一笑,没有直接答她,故意神神秘秘道:“沈举人是我家娘子养兄众多同窗之一,我现在的活儿比在王府里轻松多了,就每日中午晚上,和小厮一起做个便饭。举人郎君们也不挑嘴,怎么,雪梅妹妹也想过来干活?”
雪梅很羡慕地看着她。沈风陵对雀儿表现的很依赖,她和女使们扒在耳房的窗口都看见了。
雀儿还说,这样的同窗有“众多”。
莫说哪个举人老爷看上雀儿,留她做了姨娘。就是有了主仆情谊,将来做了哪位府上的管事嬷嬷,后半辈子也稳妥了。
她摇头:“没有的事,这不就是好奇问问。”
雀儿假模假式地与她推心置腹道:“我家娘子真的是顶顶好的人,她是寻常百姓家养大的女儿,很明白民间疾苦。我原本是祝夫人陪嫁丫鬟的女儿,她知道我在祝家受欺负,念着旧情将我带来循王府,见我忠心,每月给我的俸钱加上赏钱,比郡王妃身边的一等女使还要高呢。我不小心得罪了四娘子,她为了保我,才给我找了这个去处。你在娘子那里好好干,她不会亏待你的。”
雪梅垂着眼皮,眸子动了动,很轻地“哼”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她回去同主母答复道:“她说二夫人养兄也是个书生,沈举人是他同窗。”
穷书生们别说互相借用女使小厮撑场面了,互相扮作小厮,都是常有的事。
郡王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真是这么说的?”
雪梅没想到主母反应这样大:“……是这么说的。”
郡王妃皱着眉,抵着太阳穴闭了会儿眼睛,不再看她,嘴巴慢慢张开:“二夫人回去可有不高兴。”
雪梅心道这还用问吗,但还是柔柔道:“夫人回去便说不舒服,睡下了。”
见郡王妃没说话,雪梅又道:“我听见里面有动静,然后小月把我支开……”
她犹犹豫豫地:“好像是,好像是……兰世子偷偷来看夫人了。”
郡王妃神色没什么变化,动作却好半天没变。
雪梅站得脚都酸了,才听她道:“晓得了。你回去服侍吧。明日午膳,她再来便是。”
这往后的一下午,郡王妃莫说看沈风陵和兰观楼了,连与其他夫人闲谈都心情不佳。
她是真没想到,兰辞与新妇这么如胶似漆。照说他在大理寺那边,也才稍稍喘了一口气,竟然就脚不沾地地来见这个心尖尖了。
雪梅回去之后,便看见小月满面焦虑地坐在耳房里。一问才知道,春杏一下午不吃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一般。
小月猜到定然是兰世子回来这一趟,两人发生了什么大事。她知道深浅,所以不敢多问。
雪梅却是不知者无畏,被雀儿几句话说的生了小心思。
她晓得郡王妃的女使里,譬如翠竹,便是面面俱到的那类人。在主母面前得宠,与容平说得上话,甚至对兰世子都不卑不亢。
她看不上雅兰,却愿意学着翠竹过活。
虽然她是郡王妃的人,又如何不能与世子夫人交好,给自己多留条路子呢。
她同春杏说着体己话:“娘子也不要太上心了,这等事,都是一日一个模样,今儿郡王妃是为了同萧夫人逗乐子,说不准明日就觉出娘子的好来了。”
春杏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她忍着心烦意乱,敷衍了一句:“好,明日我会按时去。”
她给春杏斟茶,走前又嘱咐了一句:“娘子,主母若是递了台阶,您也不要太轴,顺着下来便是,您虽然是替世子做事,但总归是要与主母相处的,做人还需圆柔些,日子才好过。”
春杏知道她是好心,但是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
厢房外不知何时真的落了雪,她朝着半掩的窗棱往外看,细碎的盐粒般挂在枝头。南方的雪总是不如北方好看,她小时候在汴梁,明明记得雪深得可以踩出一个大窟窿。
过了最初那一刻当头棒喝的惊讶,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兰辞的强势与势在必得。
他知道她喜欢他。也知道她一定会伤心。
但他笃定这真相,只是两人之间的小波折,他觉得春杏会自己“想通”,然后原谅他。
所以选择告诉她。并且等她的答案。
她在想,究竟是该称赞兰鹤林的坦诚,还是该心寒他的傲慢呢。
第40章 冷战
翌日春杏与雪梅去用午膳,小月赶紧溜出去找人给小满递消息。
她知道兰世子在忙碌一件秘密的事,没想到小满也忙成这样。提前送了信,她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弟弟。
“阿姐,怎么火急火燎的?”
“我知道世子和夫人的事我不该干涉,”小月不安道:“但是昨儿世子来过之后,夜里夫人几乎没睡,翻来覆去的。天亮之后眯了一小会儿,可能是做噩梦了,哭着起来。我问她,又什么都不说。”
“那阿姐是不是也没睡好?”小满是略猜到一些实情的,但又不敢乱说,只能道:“那,那要怎么办?”
“我心里摆着事,哪里睡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小月道:“世子的事是不是脱不开身?我想他若是能抽空来陪陪夫人就好了。”
小满为难道:“这一两日恐怕是难,我等有合适的时机,同郎君提一句吧。”
那头春杏入了宴厅,由女使引入落座,座次在几位主母之后,郡王妃见她依约来了,还特意看了她一眼。
示好到这种程度,再不知趣便是给脸不要脸了。春杏心烦意乱地没有心思顾她这一头,只是同她微微点了头。
郡王妃见她这么轻易服软,安心之余,又不免轻看她几分,到底是个没根基的,x料她也不敢如何。
席上她对杨夫人道:“我这趟来,还带了几个家中医馆的医侍,做了滋补药汤,味道清甜,且喝了之后容光焕发。”
杨夫人奇道:“那是要尝尝了。”
春杏猜测是与岁岁有关,主动请缨道:“母亲,我去吧。”
如此主动,郡王妃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允道:“去吧。多带几个小厮,免得搬不动。”
绕进伙房,春杏果然见岁岁同几个医侍在忙碌:“郡王妃给夫人们准备的汤药可好了?”
岁岁查看了一番:“好了一半,这宅子炉子少了些,辛苦娘子先送过去,剩下还有约半刻钟的功夫。”
春杏担忧地看了雪梅一眼:“梅姐姐先端过去,紧着帘子后面的夫人们,还有杨家、兰家几位贵女郎君用,我看着这里,等剩下的煮好送去。”
雪梅知道她这是给自己机会,在主母面前表现呢,立刻谢过:“好,那奴先走了。”
她们人一走,岁岁便支开房内正在炉火边拉风箱的一个小医侍。那小医侍刚出去,春杏便钻进来,用团扇帮着扇风:“岁岁,你离开循王府吧。”
岁岁顷刻便明白过来:“……医馆里兰世子的事,你都知道了?”
春杏道:“是,他都说了,他现在还没想杀你,以后就不好说了。你留下来,报成了仇,是死路一条。报不成,拖久了他们也会发现的。”
岁岁摇头:“我活着没意思的,就是死在报仇的路上,也安了心了。你呢,你心里怎么想?”
春杏沉默良久:“岁岁,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四目相对,岁岁苦笑:“兰家的确没有一个是好人,但兰世子却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他差人给我师父送了银钱,还帮他打点太医局的关系,允诺治好了她就为我师父的儿子升迁走动,你妹妹得到的帮助都是实打实的。”
她看着她:“这也是我不告诉你真相的缘由。兰世子会主动告诉你,是对你有情意。杏儿,这掺了沙的馒头已经咽下去,何苦硬要抠着嗓子吐出来?”
春杏垂手站了片刻,不置可否地换了个话题:“那日祝知微来找我,一时说漏了嘴,她说侵田,是她主谋。”
“好,等我弄清楚真相,一个都跑不了。”岁岁道:“我听雅兰给下人们安排的意思,等这头结束,郡王妃打算让外甥女沈三娘子来循王府陪她一段时日。祝知微也来。”
春杏有些麻木了,也分不出心思去想那些人,原本那个拉风箱的小医侍提着食盒回来,见春杏在扇风,手忙脚乱制止道:“是奴手脚慢了,夫人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岁岁查看汤药:“都好了,咱们装食盒吧。”
春杏道:“没事,一起装吧,能快点。”
几人装好汤药,回宴厅时,祝知微正起身拢着手,在郡王妃身边耳语,两个人言笑晏晏。
远远望见春杏回来,祝知微便突然收敛笑容住了嘴,退到一边去。
这场午膳甚是隆重,不仅菜色丰富,余兴节目也颇为雅致,几个小厮搬了扇银杉色屏风进来。
继而几个袅袅剪影印上屏风。
萧夫人冲几位夫人拱手笑道:“小女想了个点子,带两位贵女献丑,各位大娘子们不要笑话。”
琴声如水般倾泻,抑扬顿挫扣人心弦。屏风后的的女子身后点着灯,并小心控制着角度,将几名女子的身形衬得更加修长挺拔。
这琴声,便是向来挑剔的杨夫人都要赞一句美极。
一曲终了,屏风撤掉,伴奏的几位带着覆盖面的女伶,低头抱着琴迅速离场。只留下兰观楼,和立于她两边的沈三和祝知微。
郡王妃同萧夫人点头道:“这孩子,是有点玲珑心思,我家观楼,哪有这等琴艺。”
雪梅站在角落,角落听见几个娘子小声议论:“知微也是命不好,小姐身子丫鬟命。若不是被祝鸣漪抢了身份,不说世子夫人,做皇子妃也绰绰有余啊!”
另一个道:“你看祝鸣漪,对诗应和哪敢露面?我听知微说,她下午吓得都不敢露面了,哈哈。”
雪梅听在耳中,竟然对祝知微起了些许同情。但她头脑空空,见了春杏还是没话找话地将这番话学给她听。
春杏连杨娘子避嫌都接纳了,又怎么会认为那些官眷们会从心里接纳她。
她早就习惯了。
只是从前她觉得自己是为兰世子做事的,心里踏实。如今仰慕之人崩塌,再听到这些事,只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她破罐子破摔道:“他们也没说错,我确实不懂那些。”
夜里还是宿在这里,雪梅一边给春杏收拾东西,一边抱怨:“终于要回去了,这地方还是挤了点。”
春杏看了一眼窗外:“明早就走了。”
雪梅闻言有些亢奋:“我听翠竹姐姐说,王府膳房里换了几个厨娘,做的樱桃毕罗特别好吃。”
她心情一好,便要将郡王妃分给来的安神香点上:“听说这东西是王府医馆做的,有安神助眠之效。”
春杏一听,便知道是岁岁做的,大抵是有轻微毒性,她拒绝道:“我不喜欢熏香,你先收着吧。”
她躺在陌生的床帐中,望着帐顶发呆,听见屋顶传来瓦片的轻微响动。接着是熟悉的人声,用的是气声,她听不见说了什么,但分辨得出是兰辞和小月。
兰辞问:“她这两日,可有收拾行囊,或是要联系外面的人。”
小月吓坏了,她无端联想到沈举人:“郎君,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夫人一直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兰辞不再多说,推窗翻身进去。
他脱了沾血的外袍,只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布衫,夹风带雪地进来了。
春杏并没有睡着,被这阵冷风冻得哆嗦了一下。
落下的床帐被掀开,她蜷缩着身体背对他,姿态仿若熟睡。兰辞的目光落在她轻颤的睫毛上,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也在转动。
他自然知道她在装睡,知道她现在不想面对她。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很长时间。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为她掖好被子,退后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