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辞眼眸暗了暗,略微粗暴地捏着那只金镯,握住她的脚踝,将人拖近自己。
晚膳已经在外面备着了,等到亥时,里面才喊人送进去。女使们将饭菜摆好,兰世子却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这宅子里的女使都面生,春杏便多了几分防备,她两腿捂在被子里,指挥道:“放那儿出去吧。”
等人出去了,她才将被子掀开——腿上是凌乱的红痕,戴着镯子的那条腿尤甚,内侧的皮肤都有些磨破。
她叹了口气,自己坐下下来风卷残云一般,将两人份的满桌珍馐扫荡一空,力图以不给兰辞留下一口的方式报复他。
何苦呢。托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护体,他并不敢做什么,把自己惹火了,只能自去外面洗冷水澡。
他回来时已经洗了澡换过衣裳,就见春杏一脸无辜地守着空空如也的碗碟,抬起头看他。
他无端想起他们成婚那夜,她不敢在他面前吃饱,夜里饿得不行去偷吃,又差点把自己噎死。
他感觉她真是笨死了。
春杏惴惴不安地等着兰辞质问,他却什么都没说,反而勾着唇,心情似乎不错。
她常常不懂他的喜怒无常,摸着吃饱的肚子,她略带一点感激,还算诚恳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大哥的事还是谢谢你。不是谢你帮我,是想谢你……是个好人。”
知道她奉承成分居多,兰辞还是哼笑一声:“知道了。”
第二天天没亮,兰辞就换衣裳出门了。
他走了,春杏也躺在被子里睡不着,她在想一件蹊跷事儿。
既然觉得她有了身孕,以他谨慎的性格,为什么一直没有让大夫来把脉?
这个可笑的谎言根本藏不住。
带着这个疑问,她又躺了一会儿,起来更衣吃早茶。
她在宅子里四处游荡,打听到了这间宅子原主,是曾在此处屯兵的一位将军。将军因为流官制调任他地,这宅子就由马知府代管,作为招待贵客暂住之所。
所以这里里里外外的人,都不是兰辞的人。
那就难怪了。
春杏走到前院时,总算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她招手道:“子规?”
子规守在外面,恭恭敬敬地进来,行了礼:“二娘子。”
春杏道:“早上你家郎君好早就出去了,他有没有同你说,什么时候回临安?”
子规有些讶异地看着夫人,世子竟然没有告诉夫人吗?
也是,正式的委任状,要等今天在府衙宣读继位诏书之后,才会宣之于众。
在这之前,虽然对于兰世子和马军司要长留建康的小道消息,已经传遍了,但终究只是小道消息。没有人会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他不清楚世子是有什么安排:“郎君没说。”
春杏点头,她觉得兰辞手头的事,恐怕要在这里留一阵子,心中忐忑之余,只能继续盘问:“怎么只有你和厨娘来了,小月小满他们呢?世子没把自己院里那些大夫女使们带来?”
“我和厨娘很早就来了,留在建康,怕叨扰了您,没敢露面,”子规有些不好意思道:“二娘子,其实郎君是临安局面控制住之后,连夜赶过来的。他来的时候就一个人,坐船到京口,刚巧碰上逆风,他嫌水路太慢,一路在驿站换马往这里跑,夜里都没休息。”
他不如小满那样机灵会说话,面对春杏还有一点浅浅的羞涩:“二娘子,郎君一直很惦念你的。”
春杏笑了笑:“是么。”
子规脸红了,赶忙回归正题:“郎君还需要留信得过的人在临安,小月和小满就不来了。至于大夫女使们和带着辎重的队伍,来的自然慢一些。估计要明晚,甚至后天才能赶到。”
否则兰辞也不必去钱运使那里化缘了。
春杏旁的没听清,就记住了“明晚,甚至后天”。
等他自己的人过来,定然会把这一屋子人都换掉,然后毫无疑问,大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她把脉。
那大抵便是她的死期了。
到时候,她不敢想象他会怎么处置她。
春杏愁得吃不下饭,考虑要不要早日坦白从宽。
早点还没吃完,兰辞就回来了,他似乎要确认春杏没跑,先是往里看了一眼,接着便一身圆领大袖的三公官服,站在院外,等女使替他除去外袍。
春杏知道,他其实非常厌恶被不熟悉的人碰触,她带了点讨好,主动要去接女使的活。
兰辞眸子动了动,眼风一扫,院里的人都知趣地出去了。
春杏踮起脚,动作生疏地为他解开领口上的布扣,她手指下滑,温热的掌心压在他右襟上时,看见对方睫毛扑朔,按住她的手指拨开,轻轻吸了一口气:“我自己来。”
春杏收回手,他飞快地自己解开,展臂示意道:“你解革带。”
宅子里的梳头婢,给春杏梳了个他没见过的发式。大概是对方也不能确认她的身份,将她当做一个未婚的少女,往娇俏可爱了打扮,在她头顶绾出两个圈,又压了两个硕大的海珠,像一对猫耳朵。
他看着春杏低下头,白皙的手不自在地在他腰间摸索。
他系的是单挞尾革带,她摸到中间带尾,指尖在他小腹上蹭过,将带尾从带扣中抽出,接着环过手臂,小心将镶满金玉片的革带捧放在一边。
从前在循王府,他从没让她做过这些事,她很不熟练,生怕磕坏了坠在腰带上的金鱼袋。
如今这些事,是为数不多他能寻到的,可以让她主动与他亲近的由头了。
于是他敞着衣襟,又恬不知耻地继续使唤她:“要换一件,案上银衫灰色那件。”
春杏满怀感激与愧疚,是十分勤快的。
她为他除去外袍,将叠在一旁的衣裳抖开,却是傻了眼。
他向来喜欢一身乌漆嘛黑的窄袖劲装。
这么花里胡哨,真是兰辞的衣裳吗?
银衫色织金半臂,交领右衽,内配泥金线雪白中单。领口和袖口都以金线绣着回字纹。肩膀上则绣着墨绿色竹叶纹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富贵无边的小道长呢。
兰辞眼睛盯着春杏,果然从她惊讶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点期待。
他知道她对他样貌,是满意的。
这是为数不多的优势。
上回见了常珏,他便是这样制式的打扮,想来春杏是不讨厌的。
他便让子规按那个制式,买了件更好看的。
看来没选错。
春杏正看着衣裳出神,眼前的男人突然将单衣脱了,一张湛然如冰玉的脸,面无表情地伸手过来,自己拿了中单披上。
流畅而蓬勃的胸肌闯了满眼,春杏躲开视线,却又听他问:“能帮我系一下衣带吧?”
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扯他腰侧的衣带:“这是要去哪儿?”
兰辞似乎很慷慨:“知道你闲不住,带你出去应酬。”
春杏忍不住有些期待:“……去哪儿?”
兰辞道:“秦淮河,坐画舫船。”
一听到船这个字,春杏就泛起一阵恶心:“我会吐的。”
兰辞穿上外袍,将她抱坐在矮柜上,弯下身子搂在怀里,钝声道:“你现在晕船?”
春杏不敢反抗x:“是有些。”
他望着她:“我记得从前,你坐画舫船,是不晕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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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上一章尾巴那里改了一点点,麻烦大家重新看一眼[亲亲][亲亲]
第58章 不会
春杏回避着他灼热的视线。
他们仅有一次,在河边乘画舫船,是太平楼边的城内河道。是他敞开心扉,对她承认自己的立场。亦是少年夫妻彼此试探着,初尝了鱼水之欢。
许多记忆中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碎玉相击的珠帘,远处的街市喧闹,映在舱顶的潋滟水波。
还有她挣脱不开的手臂,滚烫的呼吸……
这是独属于两个人的过去,兰辞揽着她后腰的手臂也在收紧,呼吸越发浑浊。
春杏强迫自己从回忆中脱身,她抵着他的胸膛,隔开些距离:“应该是水活、浪大,就会晕船。”
兰辞望着她抵触的动作,深吸口气。
他慢慢顺着她的意思,松开手:“那就不坐船了,去河边走走。”
为了配合他这身衣裳,春杏也换了件浅色褙子,不过脖子上的齿痕实在遮不住,她便戴了一条面纱,将将盖住脖子。
许是怕马颠着春杏,兰辞带她坐的是牛车,牛车又慢又稳,她撩开布帘,看外面热闹的街市。
路过一处,卖货郎肩上扛着花花绿绿的泥巴人,有一对小娃娃看起来特别可爱。
春杏迅速摸了铜板出来,指着一处:“东家!”
卖货郎笨手笨脚的,没来得及将东西给她,子规拿了,从另一侧布帘递给兰辞。
春杏拿着泥娃娃,才发现是带哨子的,她试着吹起来,立刻发出了很幼稚的响声。
她尴尬极了,试图挽回一些尊严:“我不是自己玩,是买了给小妹和平远的。”
兰辞没说什么,他看着她澄澈的瞳孔,忍不住伸手去摸她脖子上的齿痕。
牙印已经结痂,色泽暗沉下来,在月白色薄纱间若隐若现。他将手掌环住她纤细的脖子,掌心便能感觉到凹凸的起伏,带着一种撩拨的痒意。
春杏捏紧了两个泥娃娃,害怕呼吸的姿势稍微不对,就会勾起他那晚的怒意,继而掐死自己。
好在他看上去很平静,低垂的目光好像只是在欣赏。
牛车停下来,子规在外面道:“郎君,二娘子,到了。”
兰辞应了一声,手却没松开。他喉结滚动,突然勾起她肩上的披帛,在脖子上绕了两圈,不大讲道理地道:“别被人看见了。”
春杏无奈地在心里直叹气。
现在知道见不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