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岁岁给她的避子药,放在一堆各种珍稀补药和胭脂水粉中间,她知道本身是很贵重的东西,没舍得丢。
春杏的视线从瓷瓶移到他脸上,心虚地没有说话。
“眼熟吗?”兰辞笑了笑:“其实我把你的东西都带来了,怕你用不惯新买的。但又觉得你未必喜欢。”
春杏张了张嘴,悄悄吐出一口气,她决定先看对方怎么说。
兰辞见她不仅没有一句解释,还开始走神。显然是默认之后,在想怎么敷衍他。
他抿着唇,脖子上的青筋绷紧:“太医说你用过避子药。我不想听任何人的话,你自己说。”
春杏烦躁道:“是用过。”
面对这张娇柔艳丽,日思夜想的脸。当她说出意料之中的答案,兰辞还是感觉到了不解:“为什么?”
他脑子里始终转不过这个弯,祝鸣漪不是喜欢他吗?
他身边感情好的夫妻,都会将孕育子嗣当做一件幸福至极的事。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误会了她的心意。
毕竟她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这件事。
春杏小心选择中立的词汇:“因为我不想要孩子。”
这个理由相对缓和,兰辞强迫自己将翻涌的情绪暂时压抑,他沉默了片刻,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春杏也不好说,毕竟这不是她主动要的,带在身边有一阵子,她才知道它的用途。
她想了很长时间,决定把岁岁撇开:“一直。”
如果是一直。
兰辞很快为她寻到了理由,或许很多女子都会害怕。
他知道作为一个丈夫,他先前有太多不足。于是艰难地替她说话:“如果是有顾虑的话,我可以提前找最好的大夫稳婆和奶娘。不要也可以。”
春杏接不上话了。她发现他的这句话只能回答答应与拒绝。
如果答应,代表与他重修旧好。
如果拒绝,她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兰辞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
“兰大人,”她小心翼翼:“你还记得我们已经分开了这件事吗?”
对方虚假的温和神色再度冷下来,兰辞漠然看她:“我们什么时候分开的?”
春杏有些着急了:“我知道我离开临安时,你有你的考虑。但是当时你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走。”
她望着他,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我认为这是默许我的离开。也认为你让英娘跟着我,是在我们分开之后,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对于这件事,他也无力解释。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默许。”他苦笑。
因为那时候觉得她那么喜欢自己,默许她离开,会是对她不告而别的惩罚。
这是他说不出口的卑劣,看到她为他患得患失、心神不宁,他会在酸疼到兴奋的胸腔里察觉到难以名状的快、感。
“所以当时你走之后,是真的打算和我一刀两断了。”兰辞捏紧身侧的椅背,手臂紧绷:“所以留在这里,你是被我强迫的。”
春杏听见他承认了默许,心绪也开始失控。
她没办法再昧着良心同他虚与委蛇了。她眨着眼不让眼泪流出来。她不是早就知道他根本不是那个胡家的大恩人,他们心心念念的兰世子了吗?
跪在转运使司外院,看着他和马知府钱运使相谈甚欢的时候,她就应该再次承认,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兰鹤林可以和讨厌的人互相利用但她不行。
而且她和卫朝新跪在那里的时候,只骂骂咧咧地觉得在看热闹,并不会觉得卑微。
但假如兰辞是她喜欢的人,假如她离开他之后没有得到任何承诺的傻傻等了他几个月。
那就显得她太可怜了。
她很委屈:“不然呢?你觉得我是在同你闹别扭,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等着你把我哄回去?”
兰辞扶着椅子,气得要喘不过气,眼睛死死盯着她。
“抱歉,”他短促地笑了:“差点忘了,如果我没来,你已经嫁给常珏了。”
想到那个住过不晓得几代知县的小院。她的婚房,床帐,桌腿掉漆的梳妆台,院子角落里打算宴请宾客的廉价浑酒,粗制滥造的血红色龙凤烛。
那样拙劣破烂的婚房,儿戏般宾客寥寥的婚礼,穷酸到需要住在女方娘家的老男人。她竟然在和他分开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里,就投向了这样的生活。
“与我在一起委屈,那样的生活就不委屈?常珏又是究竟哪一点比我强,”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语气也无法遮掩地变差:“祝鸣漪,你眼光怎么这么差?”
春杏也有些急眼:“我最差的眼光不就是喜欢过你!”
既然说了,她索性一次性说完:“我若是一入府就有了孩子,你扪心自问能保住它吗,有多少人盯着我的肚子想弄死它。我离开临安就是不想再过担惊受怕的生活。常珏确实长得没你好看,也不若你天潢贵胄、权势滔天,但做他的妻子起码可以安稳一生。”
这里面不知道那句话刺中了兰辞,他瞳孔骤然紧缩,耳鸣到听不见声音,失力一般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来。
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出来,他随手抹掉,刚想张口,却对上春杏见到恶鬼似的,惊慌失措的眼神。
他低头去看,伤口已经结痂的掌心、青筋鼓胀的手背上都是血,他正茫然不知这血来自何处,又一股温热感从鼻腔涌出,鲜血顺着他上唇,滴落在衣袖的银色卷草纹上。
春杏张着嘴,后悔刚才话说重了,想说什么又咽下去:“鹤林……”
他抹掉血,没有再看她:“你走吧。”
他说:“放心,我不会为难胡凌云。”
春杏虽然有些不忍,但也知道,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离开的时候了。
再纠缠下去,吵架时说的话难听,会把仅有那点情分都糟蹋了。
趁现在走x吧,狠狠心走吧,对两个人都好。
她“嗯”了一声:“你多保重,一会儿让太医看看。”
转身就要出去了。
也没什么需要带的,把小猫带着就好。
以后,大概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一只脚踏上门槛,却被钝力扯住。
春杏低头看着被拉住的裙摆,困惑地把头扭向坐在门边的兰鹤林。
“你还有些东西落下了,”他松开发抖的手指:“一并带走吧。”
“不用了,”她想不起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小猫在前面,我捉一下就好。”
兰辞起身将脸上的血擦干净:“你在临安时,从林娘子那里带回一个竹箱笼,还记得吗?”
那里面有养父给她置办的陪嫁,虽然不值多少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被诱惑住了:“在哪里?”
“我收在后院了。”他松开手,转身往里面的院子走。
春杏将信将疑地跟在他后面,与他拉开些距离。
兰辞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将她带到后院一排空置的厢房,推开门。
春杏脚步一顿。
这里面……
放满了她在临安时的用度,除了大件不好移动的家私,坐榻小凳,妆奁、屏风都是原样,甚至连摆放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她心中震动,却没有说话。
兰辞也没有说什么,他似乎习惯了,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将柜子打开,从春杏穿过的一排衣裳下面,摸索出个箱笼,提出来放在她面前。
房内充斥着熟悉的气味。
春杏看见那只箱笼,总算安心了,小跑过去,逃避一般地提起来,想尽快离开这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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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解恨
空旷安静的室内,自外而入的光线将春杏的身影拉的很长。
兰辞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一张玫瑰椅上,转动着左手的玉扳指,他没有抬头。
“我打开翻看过,可能还把东西拿出来过,”他在她身后,神色晦暗:“你检查一下,有没有漏的。”
“不用了。”他还能偷她东西不成。
“这么急不可耐?”他似乎还有闲心与她开玩笑。
春杏也觉出自己逃跑的吃相难看,念着刚才几句话把他气得吐血,她提着箱笼,在原地停下步子:“……也没有。”
她觉得,他应该是有话要说。
也不差这一刻,索性听完。
果然,兰辞垂着眼开了口:“你走前,来循王府找我时,我察觉到了。”
春杏看着他。
他说的应该是,祝知微给他三皇子幕僚书信的时候。
这件事上回就解释过了,春杏大度地表示理解:“我知道,你们在办正事。所以我也没打扰你们。”
“除了信,她还给了我一张纸,”兰辞神色疏离:“上面记录多种卜算方法,都推演出你怀孕后,是怎么被我父母强迫打掉孩子,落下病根,并且……在几个月内因产褥症死去的所有细节和时间。”
这也太荒谬了,春杏放下箱笼,朝他走了几步,她想骂祝知微几句,又觉得兰辞更可笑:“所以,你相信了?因为她曾经准确预测过其他人的死期,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到那些信件?”
兰辞默然片刻,摇头:“她应该是没有所谓卜卦神力的。当时我试探了,她的确可以非常准确预知近期未来的事,但是,仅止于五年后的春天。过了春天,她的预测明显有失偏颇,带着极强的个人倾向。”
他说的较为含蓄。譬如祝知微说,她会辅佐兰辞荣登大宝,并终将成为他的皇后。
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他。
春杏承认,她被这个说法吸引了:“为什么会这样?”
兰辞侧目看她,淡淡道:“我猜那是因为,她没活过那个时候。”
春杏结巴了:“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