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真的有前世,或者有另一个有我们所有人的世界。她曾经度过与现在大体相似的岁月,并且将那一生的记忆都带来了。所以她所谓卜卦的能力,实际只是她身边发生过的事。那两个暴毙的臣子是,萧家的老太太遭遇的意外是,你的……”
他克制地闭了闭眼,继续说下去:“你的死也是。”
这下春杏听懂了:“所以在她的前世里,我真的有过你的孩子,并且一尸两命。不过很不幸,她后来也死了。”
她暗暗想,有这本事,去泉州海市屯点货,岂不是能大赚一笔。何苦与赵悯、兰鹤林这些生性阴毒、聪明绝顶的人,玩什么与虎谋皮。现在被看透,成了一块被提防的踏脚石,将来恐怕也不能善终。
“对。不过对你的事,我不敢掉以轻心。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破谶,还是在那个日子,对外宣告了你的死讯。没有告诉你,是担心你害怕。”
担心你害怕,然后离开我。
现在你既然打算离开我了,又何必让这件事成为你心里的一根刺。
竟然是这样。
所以他刚才对于春杏提起,诸多人想要害死孩子的事,才反应那么大,因为那在兰辞看来,是真的发生过……她控制自己不要细想下去,不能生出太多怜悯。
她自问祝知微比她聪明比她厉害,都不能在这群人手里讨到好。她再与这些人纠缠,除了被兰辞当做一个玩物吃干抹净,不会有其他的结果了。
“祝鸣漪,我还有个问题,”他看见她提起箱笼,又打算走了,仿佛在她临走前无意提及:“你之前表现得对我有意,是我误会了吗?”
春杏郑重道:“有过,鹤林,我喜欢过你的。喜欢你的时候,连委曲求全都甘之如饴。但前提是,我以为我在报恩。”
即便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卑微的,那时候她也可以安慰自己,报恩本来就当结草衔环、做牛做马。对恩人,谈何卑微?
“但我喜欢的人,大概是我想象出来的你,”春杏低下头:“所以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错。对不起,好像也间接玩弄了你的感情。”
修长的手指支着下颌骨,兰辞看她:“你想象的我,是什么样呢?”
春杏看了一眼外面,天色都有些暗了,她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你普度众生,受尽苦难却坚持心中的正义,是我心中的救世主。”
兰辞干笑了几声,他恍然发现,春杏说的这个人,也许真的曾经是他理想中的自己。
不过这个理想,已经消失太久了。
十几年前的汉江水战,一队沙船在港湾遭遇突袭。船底被凿穿,水不断涌上来,手执火药的小船靠上来,弯刀寒光四射,收割着无数年轻的生命。
溃散中江面被血染红,耳边精疲力竭地士兵嘶吼着,震耳欲聋地在水中争夺着最后一丝生机,早已分不清敌我。
他在一片混沌中拔出短刀,求生的本能超出一切,透骨寒冷的江水浮沉中,他只记得自己凭着本能手起刀落,杀得双眼血红。
等回过神,一双粗糙的双手自上而下向他伸过来。他握住了,以为自己抓住了生机,那是邱将军的手。
可第二日缓过劲来,他在清理战场时捞出的尸体中,看见与他并肩作战的一个少年,颈间插着他的匕首。
他不断呕吐,难以进食,恨不能把命赔给对方。邱将军像看见什么好笑的事,安慰这个天真的勋贵子弟:“这是常有的事,你不是故意的。只要最后能赢,他就没白死。”
后来有把刀插在邱将军的脖中,他也只是眼睁睁看着。
无数类似的场景,血腥而麻木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时。
他听见春杏颤抖的声音。
箱笼落在地上,门窗不知何时被阖上,春杏用力将最左侧厢房的小门推开一条缝,发现是被从外面锁上的。
门缝里可以看见,这栋宅子里里外外,都是兰辞从京畿带来的禁军,光在后院待命的就有十几人。
她回头看着三间屋子之外,他静坐的身影,很轻地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天色不知何时昏暗了许多,风摇树影,山雨欲来。
她听见他起身,脚步沉重地站起来,靴底踏地的声音在空旷的房内回响,他喃喃自语,恍若无辜:“对不起,我来帮你。”
他古怪的状态让春杏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一边难受地眼泪直掉,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试着去推其他的门窗,发现有的窗子,甚至早就被用木条定死。
这是什么意思,兰x辞不想让她走?
不让她走,还似乎很大度,假惺惺地一口一个“你走吧”?
她的后背抵着门,退无可退,看着他一步步靠得更近。兰辞顶着那张冷漠而俊美的脸,神色疏离,歪着头,目光穿过春杏似乎在看外面:“下雨了,淋湿了会生病,明天雨停了再走吧。”
春杏快要奔溃了:“鹤林,求求你……”
他咬住了后槽牙,避开她可怜兮兮的目光,抬臂去推门,确认锁上后,不紧不慢的在衣襟里摸出一把钥匙。
春杏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急切的想要去抢勾在他指尖的钥匙。
她的手腕却被兰辞握住,钥匙掉在地上,叮当一声,落在两人脚边。
偏头看着落在地上的钥匙,她咽了咽喉咙,不敢去捡。
她意识到,他真的打算将她软禁此地。
刚才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他压抑而癫狂的状态,是他不想面对,是拖延,也是试探她。
她失望至极,强迫自己软着声音央求他:“鹤林,你不太对劲,先冷静下来,好么?”
兰辞将她的手腕压在身后的雕花门框上,粗重的呼吸扑在她耳边:“我冷静下来,然后呢?是不是我就该像你喜欢的那种正人君子一样,大度地送你回去?”
春杏愣了愣:“鹤林,留着我有什么意义呢。为了惩罚我抛弃你,还是享受我仰慕你的感觉?如果是后者,我已经给不了你了。”
兰辞目光沉冷。在她眼里,他就是这么睚眦必报的小人。或者有个女人来倒贴,他就饥不择食。
所以她甚至会被祝知微那种荒唐的外人刺激到离开他。
他声音喑哑,手掌用力:“我知道从前有太多亏欠你的地方,每一件事回想起来都无法释怀,你让我怎么放你走?”
春杏手腕微痛,她觉得他不可理喻:“你不能只想着自己啊,你无法释怀,我就要成为你弥补遗憾的工具吗?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自私?”兰辞高大的身形压过来,笑得苦涩:“婚姻不是儿戏,从娶你进门时起,除了与你共度一生,我从没有想过其他任何可能。除非你死了或者我死了。我以为这是我们合作的起码共识,结果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事后还要怪我太认真,嫌弃我这里那里不尽如人意。究竟自私的是谁呢?”
春杏被这缜密的大道理镇住,一时没想出话来反驳:“……那你想要怎么办?”
兰辞咬紧下颌,好像给自己找到了相对体面,又充足合理的由头:“你说对了,我要惩罚你抛弃我,把你留下来,折磨你。”
骨节分明的手,移上她疤痕未消的纤颈,茧子怜惜而刻意的刮上去,接着粗暴地掰过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第65章 暴徒
春杏一双眼倔强含泪,避开了他落下的吻。
他的吻落在她腮边,沾到泪痕,听见她咬牙质问:“兰鹤林,承认喜欢我很难吗?”
外面雨声大起来,水流顺着屋檐溅下,声如鼓点。
兰辞看了她很长时间,喉结滚动:“你想让我承认什么,承认我喜欢一个抛弃我的人。然后被你羞辱拿捏?”
春杏眸子一颤,泪珠从唇边滑落,她羞恼地偏过头,似乎是被说中了。
这一点点细微的神色变化,都被兰辞看在眼里,他心里冷下来,嗤笑她:“你做梦。”
春杏绝望地任凭他抱紧。她问的那个问题不需要答案了。
说出来只会让彼此都难做。
他走进正中那件厢房,掀了纱帐将她摔了进去。
青纱帐是从临安带来的,这是崔贵妃给春杏添的嫁妆,布料细密,既遮光又透气。散发着淡淡熟悉的清香。
春杏跌了个晕头转向,正欲起身,滚烫的身子压上来。
罗汉床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之后,发出吱呀声,挂在纱帐钩子上的铃铛,断断续续叮铃响起来。
湿意翻涌的回忆袭来。
还记得年关前后那一阵子,兰辞收尾大理寺莫大人的案子,忙得好几日才能回来一趟。他洗漱干净掀开纱帐,春杏常是已在梦中。
他却从来都不肯放过她,趁她迷糊着,便故意挑开衣带,用修长冰冷的手指探进她身体。
起初还心怀惭愧,这狎.妓做派恐轻慢于她,后来发现她每每夜里被做醒,因为睡得迷糊了,反倒不知廉耻,总主动勾缠着回应。
青色刺绣帐幔晃动,铃铛轻摇,她眸子潮软地望他,满眼都是倾慕和欲.求,甚至比平日里哭得更好听。
就那样放纵了一段时日,抵消了案情本身给他带来的烦闷,他也会比往常更粗暴。后来她心疼那些被撕坏的小衣,睡时便只穿单薄的中衣。他又开发出新的兴味,会将她抱进温热的水中,听她在晃荡的水声里绵软轻哼。
时间不过几个月,回忆犹在眼前。此刻的祝鸣漪却身子僵硬,双眼含泪,怒目瞪视着他。
哦,她说祝鸣漪根本不存在,是她假扮出来的。
他想与妻子温存,却成了一个抢占民女的暴徒。
兰辞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祝鸣漪,但不可辩驳,祝鸣漪的爱慕于他而言,如沼泽泥泞,湿软包裹,无声吞食,让他失力溺毙。
春杏只看见他终于在自己的推拒中神色黯淡,并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软绳,接着用极快的速度,将她一双手腕结结实实的捆在床栏上。
远处的门被打开,疾风骤雨呼啸着落进来,打湿了短暂开阖的门缝。
她看不见,只能听见他阔步走进雨中。
门又阖上,落了锁。
其实兰辞大可不必拴着她。
雕花门上有锁,门外重兵把守,即便翻出了这座宅子,还有三丈高的内城墙,三丈高的外城墙,几十步宽的护城河。
城外各路郡县,因战时戒备,皆宵禁森严。
只要他不让她走,她就哪儿也去不了。
绑住她,总不能真的是为了解恨吧。
春杏试着挣了挣腕上软绳,发现这大概是什么特殊的结法,用了力气反会收紧。
她只能放弃这种无意义的动作,尽力做些有用的事。
比方说,复盘两人方才的对话。她回忆了刚入祝府,祝知微反常的举动,很快将一切串联起来了,并忍不住赞叹兰辞的聪明和隐忍。
她朝外面吼了一声:“有人在吗?”
等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英娘将滴着水的伞立在一旁,在黑漆漆的房内点起了灯。
英娘从小就是行伍里的糙娘子,与通晓人情世故的小月不一样。
火光闪烁,看见里面这一幕,她既诧异又尴尬:“夫人?”
春杏倒是悠然自得,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卖红果的娘子,我想尿尿。”
英娘先将她小腿勾上链子,另一端绑在自己腰上,才给她解开手腕上软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