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对林娘子的菩萨心肠,又是感慨,又是无语:“干脆让阿娘去养济院帮忙吧。再养咱家就六个孩子了,你养不起了。”
胡凌云道:“已经去了,还让我和卫大人休沐日去给孩子讲课。我俩还倒贴钱买纸买笔墨。”
兰辞等他们说完才过来,他是希望林娘子多子多福的。
多几个孩子,或许就对春杏知道自己是养女这件事,稍微宽心。
他将这想法同春杏说了:“总有把名分还我的一日?不能总让我在你娘面前抬不起头。你只消承认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旁的幌子我帮你圆。”
“容我再想一想。”春杏应付道:“你们几时出发?”
兰辞道:“就快了,陪我一起去吧。”
春杏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种不安:“你怕我趁你不在溜走。”
兰辞没有否认。
随军带女人的高官的确不多,而且大多带的是妾室和姘头。春杏觉得不太好:“你还得遣人保护我,单独给我安排住处,别人看见主将带着妻子,也会心里不平。”
兰辞整句话只听见……“妻子”。
他神色缓和了:“那你老实待着,要给我写信。”
不过这缓和没能维持太久,虽然将各项事宜都安排妥当,但越是接近那一日,他的言行举止便隐隐透露出一种狂躁。
最直观处,便是夜里在榻上迫她说好听的话。
春杏觉得这样下去,不等他大军开拨,就要被磋磨死了,只好咬牙道:“那我跟你去吧,但是我闲不住,你要给我安排点事情做。”
兰辞若有所思:“你扮个小兵,军帐里给我暖床。”
大家又不是傻子,浴血奋战的地方,带个漂亮小兵像什么样子,她异议道:“没有活儿给娘子干的?”
有是有,但行军的辛苦和枯燥,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
他只想把妻子娇养在房里等他回家,让她做什么,他都舍不得。
兰辞犹豫着没有回答,走的那日,还是让她留在城中了。
夜里大军在原地休整,星夜无云,明日又是好天气。兰辞安下心,回到营帐里的行军床上坐下,正望着随身带的东西出神,子规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郎君,我能进来吗?”
兰辞应了一声。
帐幔打起,进来两个人。
子规脖子上架着刀,举手做缴械状,他身后是持刀行凶的春杏:“不要怪他,他被我威胁了。”
兰辞怔在原地,很久没说出话来。
春杏一身男装,腮上沾了点灰,放下刀,让子规退下:“你不高兴?”
兰辞收起手里的东西,喉结滚动:“没有。”
春杏委屈道:“我跟了你们一天了,靠楚楚才见到子规。”
兰辞低下头,目光落在她满是泥土的短靴上:“你吹哨子,就会有人出来的。”
旁边是烧好的热水,他还没来得及用。将水倒进木桶里,他把她靴袜都除了,雪白的足被他手掌握住,脚趾蜷缩了一下。
握足的指腹小幅度动了动,春杏有一种带着麻痹感的痛痒。
好在触感没有持续太久,他将这双足放进水中。
温热的水让春杏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兰辞轻抚她脚侧的小水泡,低着头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今晚早点睡。”
天没亮,将士们就开始收拾营帐,移动辎重了,兰辞也与几个将军商量行军路线。
他走没一会儿,英娘就过来道:“夫人,郎君说我们两一起去粮料院帮忙。”
一生勤劳勇敢的春杏眼睛亮了:“粮料院是做什么的?”
兰大人真细心,还给留了个伴。
“就是管钱的呀。您之前不是在审计院里查过账目,和那个差不多,”英娘直言不讳:“郎君主要是让我看着您,他说您要是溜了或者受伤了,就把我也砍了。”
春杏啼笑皆非:“这也太残暴了。”
英娘小声蛐蛐上峰:“他在夫人面前很收敛了,您从来没见他杀过人吧。在临安时,好几次都是故意避开您的。”
春杏真怕她再说几句,就要没命了,赶快阻止:“好了不说了,走吧。”
粮料院有辎重队伍随行,押运账册文牍等物,与前面的急行军相比,速度慢得多。
行至扬州,队伍在原地扎营,几十辆大车围起的一片空地中,扎着几个大帐篷,外面有专门调拨的士兵,持钺而立,看守营门。
春杏和英娘被带进去,安排在一位叫刘娘子的女胥吏处帮忙。里面还有不少女眷,都是武官的家眷。
比如这位刘娘子,就是刘都头的女儿。因此她虽然不认得春杏和英娘,也对她们较为照顾。
英娘读书不多,刘娘子安排她干体力活,听说春杏在审计院做过,就让她从记账开始上手。
这件事忙碌又不繁重,和当初核对钱运使的假账比起来,可以说是非常轻松。
武官犒赏将士支用钱帛,前线折损箭矢钺刀,伙房消耗粮食肉菜等事宜,皆由春杏和帐内小吏们接收请给条,或者代为撰写。
过了他们这一关后,再给刘娘子核查,最后交由粮料使和计议官批阅。
批阅通过的官兵,就可以拿着请给券去找军资库的库官,领取所需了。
这其中的可操作空间颇大,导致料粮院堪称是军营中的财神爷,各处都要同他们打点好关系。
春杏脑子活络,算账利索,人也心直口快,发现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她能当场不得罪人的推回去。
没几天,刘娘子就把她从一起收请给的人里,挑出来给自己打下手。
赶了几日陆路,又乘船沿运河北上,春杏发现,学会游水之后,她晕船的症状极大的缓解了。
再次开拔,赶了几天陆路,上面传令,要在淮水南岸的扎营,伙房刚来取了请给券,今日要杀两只羊,取酒二十坛,粳米白面若干。
一是同常文忠的水师汇合,犒赏主将,二来,兰辞要同泗州榷场的官员们打打秋风。
望着每日流水一样过手的钱帛,春杏有了成就感,沉浸在充实的劳动中不能自拔。
上回原地驻扎时,她就在英娘的护送下,偷偷去找兰辞见面。
这次即便大军已经驻扎了一整日用于休整,她也没力气再去偷情了。
忙到晚上人都累瘫了,春杏正准备去睡觉,刘娘子拍着手走过来道:“有钱了有钱了!听说兰大人把泗州榷场的人请进来了,那不得扒掉一层皮啊!”
英娘嘴巴特别大:“哦,那个提领官是从行在调来的户部员外郎,富得流油啊,来了泗州那是富上加富。兰将军惦记他很久了,这回不会放过他的。刘姐姐,等着数钱吧。”
有人过来传了几句话,刘娘子又道:“哪位小娘子有空?伙房缺人手,帮忙去营帐里送个茶水。”
春杏正两眼无神,刘娘子扫视一圈:“胡二娘子,你长得好看,你去!”
暮色四合,天幕暗沉,淮水边的码头,乌压压停靠着形态各异的水师战船。
整座大营倚缓坡而建,显然是打算暂时驻扎下来了,春杏抬头看着望楼上,宛如泥木雕塑的哨兵,有些佩服兰辞。
若她处于他的位置,想必是没有一日能睡好觉的。
一艘小船靠岸,一群黑衣轻甲的斥候队伍翻身上马,往营帐奔去,为首的正是子规。他见到春杏和英娘,没说话,只笑着拱手打了招呼。
春杏也冲她挥了挥手。
营帐里条件简陋,王员外与泗州知州等几个人,坐在宛如雪洞的帐内,心里略有些忐忑。
倒也不是故意苛待他们,只怪主将们没有随军享受生活的x需求,临时能寻来的东西有限。
兰辞坐在主宾席上,微微笑道:“王大人,上回见面,还是官家与你我在太平楼。如今今非昔比,我这里是艰苦了些,您不要见怪。”
王员外还能不知道这小狐狸的目的,他顾左右而言他,也跟着寒暄几句。
兰辞自认平生最擅长之事,莫过于软硬兼施地盘剥这些人,他刚要开口发挥,被进来的人吸引了注意。
伙房的胥吏们,努力翻找出了还算体面的茶床和宴桌,临时将炉子和一套茶具摆出来,弄了个点茶的形式出来。
兰辞眯了眯眼,发现点茶的几人中,居然有他的妻子胡春杏。
春杏大概听得出,兰辞正在从那位王员外郎处索取军饷,还好这些事不必她操心。
她在祝家,还真跟着宫里的嬷嬷学过此道。一边感叹技多不压身,一边跟着其他几位衣着朴素的女眷,将点好的茶端上去。
一碗给常文忠。常文忠瞅着春杏眼熟,兰辞瞥他一眼,低声笑道:“别看了,是你干娘。”
常文忠:“……”
春杏:“……”
另一碗在兰辞宴桌前摆好,摆盘粗糙的菜色也被英娘和小兵们端上桌了。
春杏打算退场,发现衣摆被踩住。
作恶者坐在宴桌后,黑皮靴踏着她一截衣摆,手肘放在曲起的膝盖上,撑着下巴,冷淡地听着下面几个人说话。
仿佛这举动是无意为之。
但是春杏可以肯定,他是故意的。
因为他踩得非常用力。
第69章 下药
对于这种幼稚行为,春杏只能跪坐回他旁边,假装给他添茶。
一群文武官员推杯换盏,春杏听着兰辞咄咄逼人地给州官们施压:来都来了,多少给点吧。
几个地方官态度是软的,但也想着讨价还价,减轻一点负担。
双方交涉火热之际,兰辞也分了神,脚下稍松,春杏又要逃跑。
兰辞拉住她,用酒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陪我。”
春杏愣了一瞬,手就被对方握住。
他一身文武袖袍,将她的手压在阔袖下,故意用指腹上的茧子,剐蹭春杏细嫩的手背。
周围还有其他人,春杏怕动弹大了被人发现,身子僵着,反倒方便了他的作弄。
甚至他还乘人不备,还将碗里的羊肉塞进春杏嘴里。
常文忠送走了垂头丧气的州官,兰辞将春杏留在营帐里,周围有人,他即便歉疚也是克制的:“让你别来,吃苦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