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内,阿杼这会儿是一个人待着的,她正在试图闭上眼,哄着自己再睡一觉。
毕竟这些时日,清醒的发现自己动都不能动的滋味实在难捱——人是活的,身子像是死的,活活就是被自己的身体给囚禁了起来。
阿杼清楚的发觉在这种境地里,她甚至都有些渴望见到宣沛帝。
毕竟皇帝在的时候,会说话,会抱着她,甚至哪怕是摆弄她......
有个什么事情分散注意力的时候,都好过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活生生的受着煎熬。
对自己下不了手,更怕这种死都死不了煎熬的阿杼,这辈子都不想寻死觅活了。
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人的阿杼骂到自己都觉得累了,随后又开始尽力让自己睡觉。
睡着吧,睡着的时候就没那么难受了。
但阿杼就是睡不着!
睡不着还非让自己睡的时候更难受!
又气又难受又暴躁的阿杼,恨不能握拳捶床之际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能动了......能动了? ??? !!!
脑子空白了一瞬,阿杼下意识朝着锦帐看去——锦帐没有动......没人看到她能动了。
阿杼屏住了呼吸,牙齿却不由自主的上下抖动了起来。
她紧紧咬住了牙关,手指动了动后,又试着抬起了胳膊......抬起来了......真的能动了。
胳膊一动,顷刻间,全身上下也像是陡然活过来了一样。
她真的能动了。
这个意外之喜实在猝不及防,意外的让阿杼激动又心虚紧张害怕,她将自己控制不住有些发抖的胳膊慢慢放了回去。
她不动了,开始盯着锦帐等。
依旧没有人掀起帘子。
殿内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响动。
整个人都有些眩晕的阿杼,盯着锦帐内的祥云纹,试图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说真的,阿杼从没哪一刻,觉得活着能跑能跳,能说能笑,是一件令人高兴到觉得奢侈的事。
尽管一个劲儿的劝着自己冷静下来,但阿杼确实是实在忍不住了。
她攥着拳又放松,抬手揉脸,转而又去摸头发,最后更是慢慢的坐了起来。
这期间,阿杼时刻盯着锦帐。
直到安安稳稳的坐了起来,却不敢下去走动,她甚至掀开锦帐都有些不敢。
她怕一掀开,外头就站着握着个白色小瓷瓶的宣沛帝,面无表情的过来,又要给她喂药。
失而复得的惊喜和得而又失的恐惧反复拉扯着阿杼。
阿杼抱着自己,闭着眼开始在心里不停的碎碎念:
’果然是这世上最小气,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多的小心肠。’
‘没事的,阿杼,你现在活的好好的,好好哄一哄这个小气鬼吧,毕竟他真的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杼,你是最忠心的。’
‘对,没错,忠心耿耿......’
‘顺毛捋一捋你的“钱袋子”而已,这个大钱袋能给的,可比你领的月例银子多多了。’
‘没死就能爬起来,阿杼不怕的。’
‘哄一哄皇帝,罪奴而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哪怕一辈子都是这个身份,碍着你做娘娘了吗?没有的。’
‘你还活着,就能给那些人添堵......’
‘王皇后看不惯也得忍着,舒太后也学会视而不见,姜六姑娘是谁?是你啊,阿杼。’
‘只要你活着,这个身份皇帝认,其他人怎么挣扎都是小事。’
‘阿杼,只要让皇帝高兴而已,这不比在掖庭费心巴结伺候所有的嬷嬷简单?不比在坤宁宫里挤在耳房看其他人脸色,跪着给王皇后洗脚简单?’
‘你能做到的,阿杼,好好的活着......即便将来会死,也得让他们一同陪葬,也得有个痛快的死法。’
阿杼这个胆小鬼缩在锦帐内,不停的做心理建设的时候,外头候着的陈公公也屏住呼吸,满头是汗,不错眼盯着锦帐看。
按说既然停了药......这个时辰,娘娘也该醒了啊,这,这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陈公公急的不行,却不敢随意出声,生怕惊扰里头可能还没醒的阿杼,更不敢过去伸手撩起帘子朝着里头随便乱看。
阿杼怕继续吃药在里头不敢动。
陈公公怕自己往后没睁眼的机会,也不敢乱动。
这......陈公公左思右想,到底还是不敢贸然行事。
毕竟这位姜嫔的事,陈公公眼见他们圣上种种,恨不能对阿杼敬而远之,自己那是完全不想沾染半分。
想来想去,看时辰都过了些,陈公公脚步又轻又快的匆匆出了殿,吩咐福海去请宣沛帝,自己则是又去内殿候着。
......
留月园
烛火葳蕤,张贵妃脸色微微泛红的看着宣沛帝,亲手将手里的茶盏放在了案桌上。
随后就是微微的静默。
张贵妃目光含情又有些微微的幽怨,她本来想嗔怪着说些小女儿似的酸话,但这话到嘴边,却又有些犹豫了。
不怪后宫里的女人,恨得像是恨不能撕碎阿杼生吃了她——
自打她冒出来以后,鲜活动人又会巴巴的说甜言蜜语,撒娇卖乖,做戏的花样繁多,软玉温香实在是让人上头,宣沛帝沉迷于“养成”和陪伴......各种意义上的。
前后不过半年多的功夫,眼见姜嫔得势的种种......连舒太后和王皇后都碰的满头包,张贵妃都从亲近幽怨到有些踌躇了。
斟酌了片刻,张贵妃还是开口了。
她收回了对皇帝的埋怨,只噙着点笑意,开口的声音也温柔。
“几日不见,不知姜妹妹的腿伤可好些了?”
宣沛帝也接过了话。
“养了这几日,倒也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张贵妃笑笑,又似随口道:“这几日瑁儿还猎了些狐狸,嫔妾让人拿去糅皮了。”
“如今这天越发冷了,京中若是落了雪,只怕更冷,姜妹妹身子弱,不如就用这些狐毛给她制了裘衣穿......”
“到底是瑁儿的一片孝心。”宣沛帝没应下,他拍了拍张贵妃微微握着的手,“让尚衣监用这些毛皮给你宫中制了冬衣便是。”
张贵妃笑着应了。
“冬日临近年节事忙,再如今太后上了年纪便是吹吹风身子都有些不济,时常有个病痛得好生将养着。”
宣沛帝说着这些话,看向了张贵妃。
“皇后要操持宫中的庶务,又要仔细侍奉太后,实在分身乏术,朕有意让你分担一二宫务,你意下如何?”
闻言张贵妃心头却是猛然一跳。
张贵妃父兄皆是朝中重臣,家族底蕴就是家族底蕴,耳濡目染之下,该有的胆识和谋算自然也不会差太多。
皇帝需要人来制衡——这事完全不令人感到意外。
不是他们也会是其他人。
当年张贵妃同三皇子商议了许久,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不愿坐以待毙,接过了这面同太子相争的旗帜。
三皇子很快就封了祁王,她也从妃位变成了贵妃,宠眷优渥。
即便那些时日得宠,但宫中的事务,王皇后把持的实在牢固,张贵妃也不得不按捺了下来。
不想今夜宣沛帝却忽然开口提及此事。
既然是私下里问的话,张贵妃自然可以推拒,毕竟这宫里,又不是只有张贵妃一个娘娘,她不想做,自然有的是其他人想做。
而张贵妃会让吗?
笑话,能猛踹王皇后脸面的事,她会放弃?
争!
迎着宣沛帝目光,张贵妃笑的实在温柔。
“皇后娘娘这般辛劳,嫔妾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自当尽心竭力为皇后娘娘分忧一二。”
宣沛帝点点头,此事就此定了下来。
原本张贵妃还想侍奉着宣沛帝就寝的,不想却见御前的福海匆匆来报信。
眼见宣沛帝蹙了蹙眉,心有牵挂,才领了协理六宫之权,心情大好的张贵妃很是知情识趣的道:“到底是御前的事务要紧......圣上劳心劳神,万望保重龙体。”
宣沛帝的神情缓了缓,对着张贵妃道:“你也早些休息。”
张贵妃含笑间点点头,“是。”
眼见宣沛帝离去,张贵妃还屈膝行礼。
“恭送圣上。”
眼见御驾离开,一旁心中颇感忧愁的银冬连忙扶起了张贵妃。
见张贵妃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银东越发的担心了。
“娘娘......”
张贵妃笑着拍了拍银冬的手,“本宫无事。”
进殿后,张贵妃想了想,又将身旁伺候的人都唤了来。
“如今姜氏颇得圣上青眼。”张贵妃看着面前的几人吩咐道:“咱们宫中的人即便不怕她,却也不得无故招惹。”
“......是。”
眼见银冬等人虽然应着声,却还是有些担忧的神情,张贵妃笑了起来。
“自古君恩如流水,本宫当年刚入宫的时候就明白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