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这般近乎挑衅, 一意嘲讽他“饥不择食”一般的举动, 让宣沛帝梗在心头的那团火倏地燃了起来。
宣沛帝从来都算不上脾气多好的人。
即便他不怎么发脾气,归根结底却是宛若视而不见的冷漠。
“规矩”是习惯, 更像是拴着他理智的提醒。
“都出去。”
听着宣沛帝开口,满殿的宫女自然没敢留下, 她们都低着头齐齐应道:“是。”
“圣上!”
王皇后还要拦,转头却一下对上了宣沛帝的目光。
又冷又薄的像是柄闪着寒气的利刃, 倏的搅碎了王皇后嘴边的话。
意识到自己那一瞬恐惧胆怯后,王皇后却咬着牙越发的不愿意低头了。
她是王氏一族的贵女, 是先帝指婚的秦王妃,更是中宫内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她育有两子,长子还是太子。
这宫里的哪个妃嫔能及得上她?
明明同样家世不凡, 还育有一子的张贵妃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可如今呢?
一个罪责难赦的罪奴, 一个洗脚婢却接二连三的欺负到了她的头上。
这般目中无人猖狂的放肆挑衅,你让王皇后她怎么忍?如何忍?
“圣上......”
王皇后难得的朝着宣沛帝跪了。
“臣妾是皇后, 也是天下万民的国母......御前谏言进忠,臣妾责无旁贷!”
“圣上, 姜氏一族谋逆不忠,素有贰臣之心,姜杼是乱党余孽,她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使劲浑身解数只为攀上圣上, 圣上还一意宠信,这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圣上?”
“如今有姜氏做例,宫里面的奴才只会心有不甘,争相效仿,人心难安。”
“更何况姜氏行事不端,短短数日就在宫里接连挑起是非,惹得天怒人怨,怨声载道——实在是包藏祸心,意图不轨!”
王皇后昂着头,她满是失望和悲愤的看着宣沛帝。
“今日就算圣上要处置臣妾,可臣妾却还是要说——”
“臣妾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圣上您被一个手段下作的贱婢蛊惑。”
“为着区区一个罪奴,背上昏君的骂名!”
看着面前“铁骨铮铮”,字字句句锥心泣血的王皇后,宣沛帝不仅没有恍然大悟的“洗心革面”,相反,他甚至是......忽然有些想笑。
在朝堂之上,就有无数所谓的“慷慨激昂”之辈。
他们什么都不想做,就是整日里揪住鸡毛蒜皮的事,愤而上谏。
那是恨不能当众撞柱劝谏,好踩着他这个“昏聩昏君”的名头,名留青史,万古流芳。
朝堂里的这些人,宣沛帝看够了,也实在是看的腻味了。
不想宫中竟然还有人接过了这场戏。
情绪到位,满心悲愤的王皇后紧紧的攥着拳,她眼里都是泪的看着宣沛帝,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同宣沛帝争执起来后获罪的准备。
可出乎意料的是,王皇后眼睁睁的看着宣沛帝忽而这么摇着头笑了起来。
情绪上头的王皇后不怕宣沛帝发火,不怕宣沛帝生气,更不怕宣沛帝降罪。
可他这一笑......没来由发慌的王皇后,茫然间那口硬挺着的气,都像是倏地被戳散了。
宣沛帝没有同王皇后再争辩什么,甚至听她数落他种种“昏君”的名头也没有动气。
他脸上甚至还依旧噙着点笑容。
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王皇后之际,宣沛帝只有一句话。
“皇后,往后不必差遣坤宁宫的人去御前了。”
说罢,宣沛帝再没看王皇后第二眼,转身走了出去。
“圣上起驾。”
“摆驾关雎宫——”
在陈公公的喝声里,候在殿外的花姑姑等人匆匆的跑进了殿。
看着近乎瘫坐在地上的王皇后,她们急慌慌的连忙上前扶着王皇后起身。
“娘娘!”
“娘娘您怎么了,可是圣上责怪?”
“娘娘,娘娘您......”
念琴惊讶的看着王皇后脸上的泪,一时都噤声了。
宣沛帝没有降罪......
可于此刻的王皇后而言,她或许更希望宣沛帝大发雷霆间对她有个什么处置。
双目无神,茫然落泪的王皇后浑身发冷,她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抓不住失去了。
“娘娘......”
借着几人的搀扶才勉强坐在榻上的王皇后什么也听不见。
她攥住绘月的胳膊,开口说话时嘴唇还有些抖。
“给府上传话,就说让,让穗儿她......进宫吧。”
*
关雎宫
王皇后在给宣沛帝大搞“选美大赛”的时候,阿杼也和冯贵妃在嘀嘀咕咕的商量。
围猎场上的事,刚回来的那个晚上阿杼已经都告诉冯贵妃了。
说真的,都说“蔫人干大事”,冯贵妃都没想过成日里软乎乎哼哼唧唧的阿杼会这么“勇”。
好在,阿杼到底没有走上她的老路。
“......你说的那位姜六姑娘倒是不难处置。”
把阿杼吓得那般慌慌惶惶的姜六姑娘,在冯贵妃眼里显然压根就不算一回事。
“你打定主意不搭理她,她再多的手段都是做给瞎子看。”
“即便抖搂出了当年姜府顶罪的事......就凭皇帝如今对你的态度,你若是不肯让,最后死的一定是她。”
“再有,皇帝应承为姜氏洗脱冤名的事,若是不假,他出手,沾着这事的人都绝对逃不过闭眼闭嘴的下场。”
“他会一意把你的身份,亲自坐实的。”
“阿杼。”
冯贵妃的声音轻了些。
“不管是卢隐月也好,姜六姑娘也好,那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那位钱妈妈。”
“阿杼,你真的能只当不认识她吗?”
“听到所有关于她的消息,都能无动于衷?”
“皇帝可不好糊弄。”
“他给了你多少的东西,势必就要从你这讨得更多的东西。”
“你如今把自己全都添了上去,堵住这个“窟窿”......可信任这事一旦有损,那就不是说声修补那么简单的事。”
认,还是不认?
这事打定主意,那就要走到底。
在宫里,犹豫不决,反复横跳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阿杼没说话,她也说不出话来。
她怨恨送她入牢狱顶罪的钱妈妈。
她口口声声的说着还尽生恩了。
她甚至连一声娘都不肯叫。
阿杼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可当姜六姑娘提到钱妈妈的时候,阿杼还是没忍住发了疯的喝止她。
“娘娘,我不知道。”
阿杼眼里不知不觉间泛起了泪。
“我即便现在嘴上说着能做到,可我实在骗不过我自己......我真的不知道。”
冯贵妃轻声叹了口气。
明知事情做不绝,就不能逼着自己往绝路上走。
“阿杼,若是实在不知道自己往后能不能做到......就先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
御驾很快到了关雎宫,刚入内殿,宣沛帝却见哭过一通的阿杼,眼睛红红的仓促收起了一本册子。
“圣上。”
宣沛帝伸手抱住她,看着连眼泪都没擦干的阿杼,擦去了还沾在腮帮子上的泪。
宣沛帝抱住阿杼坐在了美人榻上。
稍一扭头就看见了那本仓皇间被塞起来的册子。
宣沛帝没直接伸手去取,而是垂眸看向怀里的阿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