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些迂腐之辈会被轻易蒙蔽。”
王惜穗轻声道:“圣上震怒,可只是压了姜氏回宫禁足,连半分的罪名都没有降下。”
“即便姜氏罪奴的身份是先帝爷钦定的,可她跪求为姜氏正名,却是人之常情。”
“姜氏再不堪,可她到底也是得宠多日。”
“万一圣上气消了些,又让她使了什么鬼祟手段,让圣上回心转意......娘娘,此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王惜穗求的就是在宣沛帝还在气头上的时候,赶紧定下阿杼的罪名。
盖棺定论这四个字很妙。
妙在能让人甚至在明知道错了的时候,还是一意孤行的走下去。
若是能借机处死姜氏女,即便将来他们圣上如何后悔又何妨?
就让姜氏女永远活在圣上心里也好。
让她占着圣心,这宫里就永远没有其他女人出头之日,而王皇后依旧是皇后娘娘......只用安安心心的等太子继承大统。
王惜穗的话说的顺耳,王皇后听进去了。
可一提先帝,王皇后恍惚间颇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穗儿,你的疑虑本宫也明白。”
“若是能早些处置了姜氏那个贱婢,本宫自当为之。”
“可......不知怎的,本宫却是想起了先帝爷和冯贵妃。”
王皇后眼神微微有些怔然,紧紧攥着手。
“当年是先帝爷亲自下令将冯贵妃打入冷宫的,可结果呢?”
“冯贵妃可是自缢而亡的,但为着她前前后后牵连了多少人?”
“先帝状若疯癫,弑妻杀子,现在想来,还颇让人胆颤。”
王惜穗也是没想到王皇后忽然能想到先帝和冯贵妃的身上,她微微蹙了蹙眉。
“娘娘,先帝是先帝,冯贵妃是冯贵妃。”
“当年冯贵妃宠冠六宫多年,更是育有两位皇子,与先帝着实有颇多情分。”
“情分不同,身份不同,如何能一概而论?”
“姜氏伴君陪驾只有一年,而嫔妾还在府里的时候,就听闻圣上颇重规矩......”不想说到这,王惜穗自己都停住了。
王皇后眼睛一时睁的滚圆,语气越发的重了:“你也知圣上最重规矩,可姜氏呢?”
“如今......不,不,不,十年前,圣上普一登基之际就对姜氏开恩,降下旨意——”
“本该在教坊做官妓被万人踩践的姜氏不仅入宫为奴,她甚至都没去辛者库!”
“规矩?”
“口口声声说着规矩的圣上,当时可是直接让她入了含元殿。”
“不过三月,就破例晋升。”
“连太后娘娘想要礼佛都要出宫,偏她需要祈福,圣上就请了僧侣入宫。”
“圣上甚至都不在乎她之前有过婚约,又允准她放肆不敬。”
“本宫的坤宁宫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便是姜氏不得已间要去舒太后的寿康宫,圣上都亲自相陪......更是同样在盛宠之际,忽而就出了差池。”
“如今,如今的情形......何似当年?”
是,阿杼是生的极其貌美,可这宫里有容貌不堪的嫔妃吗?
当初在掖庭挑了阿杼,王皇后也只是说她“新鲜”又貌美,得宠些也不足为奇。
但绝对,绝对不是现在这般近乎蛊惑。
“姜氏是个什么性情的人,本宫还能不知道吗?”
“实在不是本宫要刻意贬低于她,她在掖庭里能学什么?”
“真的是不学无术,蠢笨不堪,诗词歌赋样样不通,她又心性浅薄,贪恋荣华富贵......圣上真的什么样的佳丽没见过?”
“怎么就瞧上了她?”
“一意孤行。”
“真的就和中邪了一样。”
王皇后越说声音越发的有些抖。
“惜穗。”
“你说这大元皇族殷家之人,是不是总会遇上个什么苍天既定的“劫数”?甚至是近乎生死之难的那种?”
这话说得邪乎,听得王惜穗身上都毛毛的。
她即便生性聪慧,可到底年纪尚轻,阅历尚浅。
连王皇后都有些胆战心惊的疑神疑鬼,王惜穗在这种邪乎的“鬼神之事”上也没法断然否认。
王惜穗头皮有些发炸的和浑身凉飕飕的王皇后对视片刻,她竟然都没了“趁热打铁”按死阿杼的心念了。
“再看看吧。”
遇到这种“撞邪”,一贯冲动的王皇后都情不自禁的往后躲了躲。
“当年构陷姜氏的人是承恩侯府,是舒太后......按理来说,圣上也绝不会冒着动摇国本的风险留下姜氏,蛊惑人心。”
王惜穗摸了摸发凉的胳膊,忽而道:“娘娘,若是姜氏在这次的风波里安然无恙......”
王皇后:......那她们圣上就是真的中邪了。
从来都是人不与天斗。
君不见如先帝那般英明神武,不也忽然就在壮年之际发疯了吗?
想着这个念头就瘆得慌的王皇后,神色有些木然的和王惜穗对视了一眼。
随后就听王皇后轻声道:“若是这次她都能死里逃生,甚至依旧宠冠六宫......那,那本宫退一步又何妨?”
“她图嘴上痛快就让她多说几句。”
“她便是任性不来请安,就由着她去,她在这宫里横行无忌,也不过是明面上的荣华富贵又有什么关系?”
“圣上既然一直拿御前的份例养她,那就不关本宫的事。”
“说到底,本宫和她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王皇后喃喃的说道:“本宫对她还有提携举荐之恩呢。”
*
前朝后宫,这几日实在是热闹。
朝堂上有咬着“余孽”之罪,请圣上速速治罪的,也有看见平冤的希望,站出来为阿杼“人之常情”说话的。
正如王惜穗所言——为姜氏正名一事上惹得圣上怪罪的阿杼,当真是沾着了“忠孝仁义”的名头。
这天下人行事从来都是亲亲相隐,就连入宫的妃嫔,也少不得听几句同家族相互依托的话。
而一个家族的传承是由人来传承的,更需要凝聚力。
他们若是否认阿杼这种为家族甘愿赴汤蹈火不惜己身的行径,岂不是也在否认他们的根基?
即便不站出来为阿杼说话,他们也不能“落井下石”。
朝堂上“三足鼎立”之际,圣意决裁就尤为重要。
宣沛帝迟迟没下决定,朝堂上自然就吵得越凶。
当年那场仓促自己压下的“祸事”,被翻出来的细节和隐情也就越多......敏锐的人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氛。
......
寿康宫
手里转着佛珠的舒太后,闭着眼,听着李嬷嬷的回话。
“娘娘,如今把守着关雎宫的是御前侍卫。”
“无论谁问,都只道除非得了圣上的旨意,其他人不管是谁,无召不得不得擅闯。”
“奴婢派去的人不过是多说了两句,那些侍卫就......就直接拔刀了。”
舒太后手上一顿,慢慢的睁开了眼。
静默片刻,她忽而笑了起来。
“你说说,皇帝这是看守惩处姜氏呢,还是为护着她,防着其他人?”
环视了一圈寿康宫,舒太后自顾自的点点头:“这是防着哀家呢。”
“这个忘恩负义,刻薄寡恩,没心肝的东西,从登基之际,就防着哀家呢。”
“前前后后已经修了十几年了,慈宁宫就一直修不好?”
“再看看这宫里面,和舒家沾亲的人里只有生了公主的贤妃还算安安稳稳的做着她的一宫主位,其他人都无声无息的折在了后宫的倾轧中。”
“哀家就说么,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哀家的面前撒野?”
“偏偏皇帝还和昏了头似的一意偏宠。”
“原来不过是个筏子。”
“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他这是要过河拆桥啊。”
舒太后冷笑道:“姜氏......就那般德行不堪的贱婢,也亏得他能下得去嘴。”
舒太后嘲讽斥责宣沛帝的时候,李嬷嬷一句话都不敢说。
直到舒太后吩咐传了贤妃,她才应着声退出了殿。
......
关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