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沛帝轻轻的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定定地看着一个裹了身青芽色的身影入殿。
“奴婢叩见圣上。”
“起来吧。”
“多谢圣上。”
顺利起身后端着漆木托盘近前,头都不抬的阿杼,今晚的打扮简直堪称寒酸——
之前眼见花姑姑她们都戴了簪子和一些小珠花配饰,阿杼还以为这是皇后娘娘身边人都有的体面呢。
曾经还为自己也得了这份体面而沾沾自喜的阿杼,今晚将这些多余的饰品,摘了个干干净净。
她甚至就连箍发的素银圈,都换成了不起眼的头绳,还结结实实的藏在头发里。
说真的,宣沛帝已经近十年没有过这种啼笑皆非,牙根都痒痒的感觉了。
除了是皇帝之外,宣沛帝还是个正常的男人,他自是不屑强迫于人,但也不什么两眼空空的苦行僧。
平日里用膳,也是荤素搭配。
而今晚素的出奇的阿杼,生的自是又白又粉,又香又美,腰身又细又软。
她垂着眼,睫毛轻颤,绷着小脸,自以为将恐惧掩饰的很好,拼命表现镇定大方的时候,真的,真的,真的很能撩动人掩在心底的劣性。
阿杼没说话,宣沛帝也没说话。
他的眼神不偏不倚,不折不扣的尽数落在阿杼身上,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瞧着她的举动——简直就是那日在含元殿的复刻。
哦,还是有不同的。
这不,她还把鬓边的素簪珠花都取了,只有乌溜溜的青丝紧紧箍着,生怕给他漏出来一点。
阿杼能清晰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甚至像比烛火还滚烫——而她,也是真的怕。
但想想这是在坤宁宫,想想为她费心周全的皇后娘娘,想想圣上那日,那般境地里都没砍了她的脑袋......今日应该也不会。
沉默的摆好莲子心茶和茶点后,阿杼就像所有其他奉茶的宫女一样,两只手握着托盘,恭顺低头,轻手轻脚的躬身退出了殿内。
内殿,徒留宣沛帝一人独坐。
半晌,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嗤笑声。
宣沛帝起身,从始至终,他看都没看桌上的茶点,径直甩袖离开了坤宁宫。
***
偏殿
这世上,还从没有让皇帝屈就的道理,因而要退,也只能是王皇后退居偏殿。
至于说来偏殿处理宫务,倒也不全然是借口,只不过......
让出自己的寝宫,让自己的夫君和旁的女人,躺在那张龙凤呈祥的榻上翻云覆雨......
哪怕这是王皇后筹谋已久的事,现在她却还是有种如鲠在喉的恶心屈辱感。
而绘月随后说起的消息,也让王皇后听得越发难受,脸色也越发难看——睿王府和冷宫,几乎同时塌了面墙。
冷宫还好说,那地界本就没什么人气,又很久没有修缮过了,这几日多雨,就是塌了也不足为奇。
但睿王府又又又塌了,到底是为着什么???
“嘭——!”
一瞬间想起什么天降不详之类风言风语的王皇后,脸色铁青,一拍案桌。
“一群贪得无厌,胆大包天的混账!”
“他们竟敢贪墨修缮睿王府的官银,以好充次致使睿王府一再倒塌修缮。”
“本宫必要禀明圣上,彻查此事,将这些贪墨渎职的贪官捉拿下狱,严惩不贷!”
王皇后如此这般一表态,立马就懂了的绘月连忙记了下来,准备明日一早就与太子殿下和睿王爷再通通气。
至于冷宫的修缮,没等王皇后开口,就见念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娘娘,圣上他......”
“圣上起驾——!”
听着陈公公的唱声传来,王皇后疾步走到偏殿门口,却只瞧见了御前侍卫拥着御撵离开的身影。
这一刻,王皇后的脸色彻底垮了。
她紧紧得攥着拳头,咬着牙,从牙缝里渗出了两个字:“姜杼!!!”
***
眼见顺顺利利的在御前奉完茶,没有在这坤宁宫里,当着皇后娘娘的面闹出难堪。
只觉未来“接任掌事”之路,已然一片光辉灿烂的阿杼,很是心满意足的回了茶房。
而茶房里的其他宫人,已经被阿杼不是“上天”就是“入地”连环反复的反转,弄得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见阿杼奉完茶回来,茶房里是出奇的安静。
见此情景,笃定能回到以前日子的阿杼,心情格外愉悦间,小声哼着轻快的小曲在茶房收拾。
至于听到宣沛帝起驾离开的动静......
说真的,自打阿杼进了这坤宁宫,她就没见宣沛帝在这宫里留下过夜。
阿杼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再见宣沛帝,哪还关心他去哪啊?
正当收拾完东西的阿杼准备回耳房时,忽然就又被带去了内殿。
隔着老远看着阿杼那个叫人气的头顶冒烟的蠢货,王皇后咬着牙,心头的火“腾”的就烧的越发旺盛了起来。
再一再二,再三再四!
她都已经完全没有言语,没有办法,也没有理智来形容阿杼了。
于是,见着皇后娘娘的身影后,欢欢喜喜上前的阿杼,还没来得及叩谢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 “啪!”
想必只有老天爷才知道王皇后究竟攒了多少郁愤怒气的这一巴掌,极重。
重的阿杼连站都站不稳,晕头晕脑的一下就栽倒在了地上。
阿杼是真的被打懵了。
哪怕牙齿蹭破唇侧出了血,哪怕耳朵里’嗡嗡‘作响,甚至脸颊已经传来火辣辣的痛楚......阿杼还觉得格外不真实的。
她捂着脸,仰头间眼神茫然的看着神色阴沉的王皇后,喃喃的道:“皇后娘娘......”
王皇后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性的人。
至今日,只觉近乎被阿杼几次三番戏弄的王皇后,言语间是毫不留情的刻薄羞辱。
“莫不是觉着在这宫里当个暖床的婢女是委屈你了?”
“姜杼,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姜家贵女呢?”
“姜家早没了!”
“满门抄斩!”
“按着先帝的旨意,你就该去教坊做个人尽可夫,任人践踏的下等娼妓!”
姜家......这事同姜家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忽然之间就变得面目极其狰狞的王皇后,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像做梦似的阿杼,脑袋里空空一片。
她的嘴下意识张了张,却先尝到了浓厚的铁锈味。
有点甜,又有点恶心。
“不识抬举的贱婢!”
“巧言令色,恬不知耻!”
王皇后骂着眼前的姜杼,可又不像只骂她。
这份尖锐的恨意磨得有些太深了,深得只是稍微摸一摸边刃,就伤到皮开肉绽。
最后,阿杼被关去了杂物库。
为防起火,杂物库里并没有烛火。
黑漆漆的一片里,阿杼缩在墙角抱着自己。
之前在满宫飘着的流言蜚语里,阿杼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许是因为她早就因着夜不能寐倦怠不已,又或许是今夜的事过于意外,过于突然又过于激烈......阿杼整个人都显得格外麻木,所有的情绪像是忽然被抽空了。
只是她神色木然却缩在那时,无知无觉的流起了眼泪。
***
这几日的天色也格外任性,阴雨晴日却是随心所欲的轮转。
许是瞧着宫中实在热闹,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隐约就瞧见裹着的那团阴云,也来巴巴的凑热闹。
阿杼穿的很是单薄,被几个嬷嬷压出去的时候,衣角被吹得凌乱。
但阿杼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她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毫不关心自己的下场,随便自己被带去哪里。
直到她被带回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奉皇后娘娘口谕。”
“兹有掖庭选宫宫女姜杼,御前失仪,犯上不敬,触犯宫规,特罚苦役......”
“系掖庭掌事孙素芳,掌管掖庭不利,教导无方,责令,当众掌嘴三十,罚俸半年。”
“其余教导嬷嬷,庭杖二十,罚俸三月。”
“期间暂留职位,以观后效。”
阿杼回到掖庭了。
却不是以她想象中风风火火,“衣锦还乡”的方式,而是狼狈不堪,甚至牵连他人受过。
按令,掖庭里所有人都得观刑。
随着众人来到庭院,各种各样的目光不出意外的落在了被压着跪在庭院中的阿杼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