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简直是可称为盛世之景。
但在这之前,安州却是被兵祸祸乱,遭到了叛军的血洗屠杀,烧杀抢掠,与人间地狱无异。
是以,一时之间,对这位谢将军的赞颂之声,传遍了安州的大街小巷,哪还可听见当年的暴戾残忍,嗜血好战之名?
谢临渊在安州百姓的口耳相传之中,近乎是成了一位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苏暮盈次次听到皆是难以置信。
是他转性了,当真因为大病改了心性,生了慈悲心,还是因为,他的恶和残忍,只是对着她呢。
苏暮盈不知晓,她也无所谓知不知晓。
不过,不管如何,这对安州来说,总归是好事。
只要谢临渊一直驻守在安州,屯兵于此,有他在安州镇着,朝廷的军队便攻不进来。
安州便不会再一次遭到血洗和屠杀。
在安州里面生活的百姓会平平安安的。
她爹娘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了。
这是好事。
好事。
纵使苏暮盈仍是视谢临渊为恶鬼一般的存在,她有时候夜里做梦,仍旧会梦到那间黑暗的屋子,梦到一身鬼气,苍白着一张脸,总是站在她床前盯着她看的谢临渊。
次次她皆会被吓醒,一声冷汗。
纵使她不认为,谢临渊是安州百姓口中所说的活菩萨,但是,只要谢临渊能守着安州就好。
只要他能守着安州。
——
苏暮盈虽然安安稳稳地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了近四年,但是,她孤儿寡母的,就算不施粉黛,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其美貌。
村子里民风淳朴,苏暮盈也得过照拂,但并非人人都是心善之人,总是会有一两贪财好色之人欺她孤儿寡母,想要欺辱她,有一次幸好被一村民瞧见了准备翻墙的歹徒,便捉了去。
后来,她找过村子里的村长一回,因她素来与人为善,同村里村民相处得很好,又教习村里的小孩子认字,因而村长便是严惩了翻墙的歹徒。
但纵使如此,也根本断绝不了。
苏暮盈近来总觉得有人在围墙外环伺,她经常能听到动静,不远处邻居养的狗经常会叫。
今日,就在苏暮盈收拾好一切,把小孩哄睡之后,她又敏锐地察觉到了围墙那处鬼鬼祟祟的走路声,像是有人想要翻墙进来。
那大黄狗又叫了起来。
苏暮盈一下醒了,她心里害怕,想着去厨房拿把菜刀过来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短促的痛叫。
几乎是一瞬,后又彻底消失不见了。
短的令她以为,那不过是一错觉。
而在那声短促的痛叫声后,屋外便是彻底死寂了下来。
围墙那处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了,只是大黄狗的叫声变大了不少,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但片刻后又嗷嗷叫了两声,彻底没了声。
苏暮盈在门后面拿着菜刀守了好久,待屋外当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时,她才放下了菜刀,长长地呼了口气。
不管如何,她可以睡个好觉了。
自这次后,夜里她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异样的声音了,除了偶尔能听到几声大黄狗的叫声。
但这叫声比起之前都轻了很多,也不知是大黄狗又看到了什么比它还穷凶极恶的野兽。
一切都似乎很平静。
只不过,在院子的围墙外面,苏暮盈发现了几滴早已干掉的,像血迹又不像血迹的红色印记。
苏暮盈蹲着看了很久,很久,后她又起身,没有再看。
苏暮盈还是如以前那般,一天天的,平静而安稳地过着。
直到有一日,她去一河边洗衣服时,洗着洗着,流过她手指间的水一下便成了血红色。
苏暮盈一惊,顺着血水流来的方向一看,竟是发现了一个人!
看肩膀和腿,是一男子的身形。
那人不知是受了什么伤,似乎浑身都是伤口,血水源源不断地涌出,都要将整条河都染成了血色。
那人还活着吗……
想着救人性命,苏暮盈把手里的衣物撂下,便逆转水流快步走了上去。
走到男子面前时,她蹲下身,费劲地把他浸在河水里的脸掰过来,想要探探他是否还有呼吸时,在看到那张脸的一刻,苏暮盈一下愣住了。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第34章 被困在里面的,始终就只……
苏暮盈看到了谢临渊。
时隔近四年,她又一次看到了他。
肤白唇红,五官深刻,还是那样一张让人生寒的脸。
几年不见,他的脸更显冷峻,但也更显阴郁刻骨,好似许久都未见过阳光一般。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苏暮盈扫了眼他全身,只见他全身几乎都覆满了伤口,看上去像是被刀剑砍出来的伤口,甚至还可看到淋漓血肉……
是被人袭击了吗?
是敌军……
难道……
苏暮盈蓦地抬眸,她想起了那日城门前的吴子濯。
她还欠他恩情。
苏暮盈知晓,朝廷派来攻打安州的将军便是吴子濯。
若是安州被攻陷……
霎那间,烧不尽的大火,百姓的惨叫,她父母被火吞噬的身影又浮现眼前。
苏暮盈心一沉,仿佛又溺入水中无法呼吸之时,她手腕处骤然传来一阵彻骨的冷寒。
像是有散发着寒气的一块冰贴在她手腕这处。
这种冷意瞬间透过手腕处的皮肤攀爬至四肢百骸。
这种冷意没来由地让人生出恐惧,同时,也是如此的熟悉。
根植于苏暮盈心底深处的,一直都未消除的恐惧一下便撅住了她千疮百孔的心。
一瞬之间,她只觉得,她好似又置身于那间黑暗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屋子里。
她顺着寒气传来的方向看去,怔怔垂眼,却是恰好对上了醒来的,谢临渊的目光。
那双桃花眼不再浸着冰封的霜雪,滔天的戾气,但也没有以往那种浸着笑时,春水般的含情潋滟。
像是干枯的一口深井,死绝的蝶翼,透着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哀气和死气。
苏暮盈愣了一瞬,但下一刻,像是出自什么本能,她几乎是瞬间就甩开他的手跳了起来。
苏暮盈用了很大的力气,谢临渊刚刚才恢复了一丝意识,身上又到处是伤口,这一下,竟是被她又甩回了水里。
许是碰到了河边凸起的,尖锐的石子,谢临渊长眉微皱,一下又吐了口血出来。
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削瘦的身体起伏着,脊背好似是痛苦地弯起,待咳嗽停止后,谢临渊抬起头,望着不远处怔愣着的苏暮盈,唇边溢出了丝笑。
他单手撑在浅浅的水底,高束着的,半湿的头发和红色发带垂落,深重的红色和黑色黏连在他过白的侧脸轮廓,鲜红的血染上他的唇,他笑起来,更显得此刻的他有着一种过于艳丽俊美的鬼气,甚至是一种凄惨的,从来都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脆弱之色。
以前的谢临渊,身上只有张狂和戾气,以及居高临下的,看人如蝼蚁的压迫感,如何会有这种脆弱之色。
这还是他么?
就在苏暮盈愣住的刹那,谢临渊抬手抹掉唇边的血,喊了她。
“盈儿。”
他在喊她。
听到自他唇齿中说出的这两个字,听到他的声音,苏暮盈怔愣的神色一下就变了。
月下湖泊般的眼睛因为震惊和惊恐,一下就睁大了,嘴唇也微微张开着。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
苏暮盈往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就想跑。
“你,你别走……”谢临渊又重重地咳了声,紧接着又是一口血吐出,甚至还染红了苏暮盈素色的衣裙。
苏暮盈看着裙裳上刺目鲜血,顿在了原地。
她似乎是被吓坏了。
要不是此刻是白天,她都要分不清面前的谢临渊是人还是鬼了。
谢临渊单手捂着胸膛处的伤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没有靠近不远处的苏暮盈。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窄袖劲装,过高的身躯弯着,仿佛一把要折断的弓。
他用一种轻而颤的声线说话,断断续续的,又带着几分含了血的嘶哑。
“朝廷派兵进攻安州,我被埋伏袭击,坠落山崖后,又被水流冲到此处,没想到……竟是见到了你……”
说到这时,他声音的颤意越发重了。
只是很快,他咽下一口血后,声音里的颤意便稳了下来,继续说着:“朝廷领兵的将军是吴子濯,他此刻在搜捕我,不知何时便会寻到此处,盈儿,你能否带我回去,躲过这一阵子?”
他这话带了深重的恳求意味,声音放的极轻,又哑又颤,薄唇带着血色,脸色又苍白如雪,那双桃花眼耷拉着看她,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之色。
谢临渊说完这番话后,苏暮盈只是狐疑而奇怪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