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仪却认真地瞪大眼睛,拽着他的袖口,问:
“你相信我吗,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干,我是被冤枉的,我绝对没有任何坏心思。”
他下意识想避开,他当然知道,她和王老夫人无冤无仇,况且,她这样“好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心里又藏不住事,能有什么心思?
可他莫名就是不想说出顺遂她心意的话。
让她多管闲事,也该长个教训。
可他不说话,孟令仪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里边的期望慢慢淡去,只剩下失落。
她松开手,放开他的衣袖,泪眼汪汪趴在桌上,不说话了。
赵堂浔眉心微动,半晌,冷不丁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她的肩膀。
孟令仪没有反应。
他别扭地问:“你怎么了?”
孟令仪抬起红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她眼睛有些肿,脸也红红的,有时他会不解,她的眼泪为何如同黄梅雨,总是缠缠绵绵,怎么流也流不尽,又总是来势汹汹,去时也转瞬即逝。她嘴巴瘪了瘪,半晌,哽咽道:
“我不想杀人。”
“我不想成为一个手上沾了鲜血的人。”
她,不想。
不想成为,手上沾满鲜血的人。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明明一动不动坐在这里,却突然如坐针毡,周遭忽然有些冷。
心里仿佛有什么被高高举起来,又重重摔下去。
他本该冷冷讽刺一句,她不害人,便有人来害她,此刻她心软了,日后有的是苦头等她。可心头却像是堵了什么似的,说不出,也放不下。
他声音低哑:
“你哭,是因为你觉得你杀人了?”
孟令仪迷茫地点点头:
“算是吧。”
既有对自己杀人了信念的破碎,也有愧疚,自责,恐惧。
他压下心头涌起的情绪,语气克制,不让人看出任何异样:
“你没有,你只是被利用了,你不必自责。”
“所以……你相信我?”
孟令仪茫然无措,又隐约有些受宠若惊,他……是在安慰她吗?
她戚戚然地朝着赵堂浔看去,未曾注意到,他放在一旁的手指有些无措地蜷缩起来,只见他眉目冷淡低垂,口中却应她:
“嗯。”
“如若是赵堂显在装神弄鬼,那他有何好处?就算把你吓死了,反而引火烧身,把自己牵扯进去,何况,这死士身上的刻字年月并不长,倒像是……有人刻意嫁祸,鹬蚌相争,渔人获利。”
孟令仪似懂非懂点点头,正想再和他说点什么,只见他站起来,揪起躺在地上玩的正欢的须弥往外走。
他……又怎么了?
孟令仪当机立断,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我……我一个人害怕,你陪陪我……好不好?”
赵堂浔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她拽的很紧,他一用劲,一下子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没站稳,一下子摔在地上。
“啊!”
孟令仪又是一声惊呼,抬起眼,愤恨地看着他:
“我受伤了,你把我伤成这样,不可以走。”
赵堂浔面色铁青,看她胡搅蛮缠,想动手,却又觉得和这样的女子计较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只能恨恨道:
“松手!”
孟令仪是真的害怕,她在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上尤为胆小,方才那一出,吓得她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此刻身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活人,她怎能轻易放走?
“我不放!你……你再逼我,信不信……信不信我把你的秘密全部告诉你哥?”
赵堂浔狠狠瞪了她许久,越想越生气,语气冷峻:
“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恳求你!恳求!”
孟令仪心里慌成一团,在他面前,却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就义一般的英勇,梗着头,用最不屈的口气说着最窝囊的话。
赵堂浔面色僵了僵,怒意徘徊片刻,竟然冷笑了几声。
“求人……是这个态度吗?”
“好好说了你又不听。”
她也瞪着他,整个身子拽着他的袖子,他的话音未落,她的话已经犹如离弦之箭脱口而出。
可偏偏,又带了几分委屈。
“你先松手。”
“我手疼。”
她哀怨地看着他,有些怨怼。
赵堂浔心里的火气仿佛突然被一盆水浇灭,他垂眼,这才发现,她娇嫩的手背上不知何时被烫出一片红肿。
他哑然,面色有些僵硬,踌躇半天,伸手把她扶起来,问:
“我这样一个满手鲜血的人,待在你身边,你又不怕了?”
“怕你?”
孟令仪神情颇为得意,连自己也没察觉,她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此自然:“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坏吧,在我眼里,你杀的人都该死,你嘴上凶巴巴的,可你也没有对我怎么样啊。”
赵堂浔默默感受着她略显轻拂的触碰,皱起眉,心里仿佛有一团怒火灼烧,就是因为他一次次纵容,所以让她如此轻视他,让她那么可笑地解读他,仿佛她很懂他似的。
他目光落到她光滑纤细的脖颈上,那样脆弱易碎,他一瞬间有一种冲动,想要掐断,让她别再扰乱他的思绪,更别再一次次耀武扬威试探他的底线。
“殿下……”她凑近他,眼神戏谑:
“你该不会觉得当个坏蛋很厉害,所以才故意装作这样吧?可实际上,剥开外边这层皮,你也是一个好人啊。”
赵堂浔浑身散发出一股冷冽的威压,可孟令仪浑然未觉,只把他冷漠的角色当成被她戳穿的不悦。
可下一瞬,他迅雷之势朝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直直朝着她的脖颈而来,却在即将触摸的瞬间抖了抖——
赵堂浔眉心一跳,险险压下那个念头,手掌紧紧掐住她的胳膊。
孟令仪吓得一动不敢动,他力气很大,抓的她胳膊快要断掉。
接着,他手上一拽,将她翻了个身,掐住她那只受伤的手腕,咬牙切齿:
“孟令仪,别得寸进尺。”
孟令仪瞪着眼睛,上齿无措地咬着自己的下唇,那股惊慌的劲缓过来,心头缓缓疏解。
只见他皱着眉,手一路下滑,用指头掐着她的手背,认真地看着。
她紧紧抿着唇,眨了眨眼,心头的惊慌慢慢散去,又侥幸地开始品味他方才的话。
这话虽然短促又凶巴巴,但她略微深思,还真品出几分别样的旖旎。
“孟令仪,别得寸进尺。”
他这样说,也就是,在他心里,他给她了“寸”?
她神思漂游,又开始琢磨那个徐慧敏给她讲的法子——可是她就是要一步步靠近他,给她了“寸”,她怎会不想要“尺”,如此这般,方能循序渐进,功不唐捐,他以为她是傻子吗?
大约,是她太心急了?他不适应了?
孟令仪咯咯笑了几声,她的笑声太过谄媚,赵堂浔心里一跳,狐疑地抬头,只见她一副了然宽慰的模样。
“你……笑什么?”
孟令仪笑容很是慈祥,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见他的视线嫌弃地追随着自己的手,又懂事地收回来:
“没什么没什么,我都懂,我都懂。”
赵堂浔面色古怪,但大约也是懒得理她,指了指一边的药箱:
“你为什么不自己上药?”
孟令仪心虚地看了他一眼,瑟瑟坦诚:
“好吧,我承认,你挺能忍。”
赵堂浔目光不解,孟令仪又继续解释:
“因为包扎要上药,药粉抖在伤口上,很疼的,还不如多搁置几天,反正总会好的。”
他目光顿了顿,神色淡淡,许久,状似无意拎起一个小药罐:
“是这个?”
孟令仪恍惚了一下,点头。
赵堂浔记忆力极好,很多次她给他包扎都是在他意识昏沉的时候,可唯独清醒了那么几次,看过一次,又或许是看的很认真,他就已经学会了。
孟令仪目瞪口呆,看他认真地模仿她给他包扎,洒药时倾斜的角度,清洗时的落点,很多都是她自己的习惯,但他却以为是一种章程,明明他动作行云流水,但抬眼询问他的姿势是否正确的眼神又很笨拙。
孟令仪怕疼,他洒药时忍不住抖来抖去。
赵堂浔几次都没能洒在正确的位置,眸中有淡淡恼意,几次后,索性一把抓住她的手,低低斥责一句:
“别动。”
他的指头冰凉,却格外有力,牢牢禁锢住她的,皱着眉,一点点绣花似的往她手上洒药。
孟令仪心里的春水飘荡,暖阳照耀,她想说,你其实真的人挺好的。
话到嘴边,变成:
“你还挺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