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堂浔认真把东西收起来,抬眼:
“你现在去睡觉,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孟令仪心有余悸:“不行,万一我中途醒了怎么办?我会更害怕的。”
赵堂浔眯起眼,孟令仪看出他又要不满,连忙摆手:
“可以,就这么办,但是,你必须得等我睡着了再走,行吗?”
赵堂浔思索片刻,孟令仪答应这样爽快,让他不由担心有诈,可仔细想想,毕竟她已经妥协,他没那么小气,也愿意各退一步,点了点头。
孟令仪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上床躺好,不忘指挥:“殿下,帮我把烛火吹了,有光我睡不着,对了,你可以把椅子搬过来,坐在我旁边。”
赵堂浔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捏紧,又无奈地松开,罢了。
烛火一盏盏熄灭,孟令仪睁着眼,看着床帐越来越黑,最后只能看见一点幽幽的光。
她扭过头,看见赵堂浔站在门口,似乎迫不及待要走,皱眉:
“殿下,你能不能过来点,你站在那,离我太远了,我害怕,更睡不着了。”
赵堂浔脸色更阴沉几分,不情不愿挪到她床边,倚着一边的柜子,眼睛望着外边。
周遭静悄悄,庭院里,有沙沙雨声,孟令仪呼吸声绵长,许久,赵堂浔活动了一下腿脚,床上已经传来幽幽的声音:
“殿下,我还没睡着哦。”
如此往复几次,一旦赵堂浔发出一点动静,孟令仪都会煞有介事交代她真的没睡着。
又是许久,雨都快停了,水珠顺着房檐一滴滴往下落,如同珠落玉盘,时而清脆,时而绵长。
须弥靠在赵堂浔脚边,已经困得快要睡着,赵堂浔扭头看着孟令仪,下一刻,那双盈盈亮的眼睛啪地张开,咧出一个笑容:
“我没睡着。”
赵堂浔扯了扯嘴角,讽刺道:
“方才让王老夫人去你梦中相会时,不是说你睡得很快吗?”
孟令仪露出一个纯良的微笑:
“是呀,可是现在越睡越清醒了,而且,”孟令仪瘪瘪嘴:“须弥的呼噜声好吵。”
赵堂浔面色阴沉:“继续睡。”
孟令仪躺下,不过片刻,又问:
“你不困吗?须弥都睡着了,你还这么精神呢。”
“我不喜欢睡觉。”
“啊,你为什么不喜欢睡觉?”
“......”
“那你不睡觉,你晚上干嘛呢?”
“......”
他不说话,孟令仪躺在床上,一个劲往他那边歪头看。
“......看书,习字,练武。”
“你站着不累吗?你可以拖个椅子坐下。”
赵堂浔的耐心都被消磨,皱眉问:“你到底睡不睡?”
孟令仪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有了,我们喝点酒吧,喝了就能睡着了。”
赵堂浔不想理她,可见她一直疯狂朝自己眨眼睛,冷硬道:“要喝你自己喝。”
“一个人喝多没意思。”他还是不理她,孟令仪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不想让我快点睡着?”
她还想想一点别的方式劝劝他,赵堂浔已经皱眉堵住她的话:“喝。”
孟令仪一听这话,兴冲冲地冲到柜子边,找出钥匙,一个锁开了还有另一个锁,拆了几层,一壶酒才被搬出来。
孟令仪解释:“这可是我的宝贝,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们姑娘家,天天闷在深闺多无聊,会喝点小酒太正常了,这是果子酿的,一点也不烈,不过平日里只能偷着尝一尝。”
她手脚麻利倒了两杯,赵堂浔问:
“你在这里怎么搞到酒的?”
孟令仪眨眨眼:“表哥帮我弄进来的,我上次......”
她话止住,上次,她帮赵堂禹给徐慧敏送荷包,为了答谢她,赵堂禹偷偷摸摸送了一坛酒进来。
可也是那一次,某人误会了她,还挖苦她。
孟令仪突然有了一点坏心思,大约也存心想要试探一下他:“表哥拒绝了我的心意,可不得给我一点补偿吗?”
果然,话音落,赵堂浔冷冷一哼,扭头就走。
孟令仪又拽住他:“欸,你说了等我睡着才走的。”
赵堂浔冷笑:“你松手!”
“我不!你,你言而无信!”
“对你,我没必要讲什么信用。”
“那你,你还丢了我送的东西呢!”
她语气委屈巴巴,赵堂浔推开她的手顿了顿,他不该愧疚,更何谈补偿?她高不高兴,开不开心,害不害怕都和他无关不是吗?他在这里和她耗什么时间?
可他缓了缓,脸色阴沉:“最后一次,你要是还睡不着,我立刻就走。”
孟令仪气鼓鼓地哦了一声。
她递给他一杯酒,没等她邀请他碰杯,他就昂头饮下。
酒液又甜又齁人,带着浓稠的厚重,顺着他的唇齿流过,一浪又一浪烧灼着他的心。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可他并不想让孟令仪知道。
幸福的人,往往会重视种种第一次,他记得,赵允文婴孩时第一次周岁抓阄,第一次叫爹爹娘亲,哥哥嫂嫂是如何惊喜;他的皇兄们,也会津津乐道自己何时写了第一首诗,又是何时开始学骑射,他们的母妃又是如何惊喜。可从来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第一次,他第一次在司礼监偷偷学字,被狠狠打了一顿,第一次拜师学武,却被拉进漆黑的暗室。
他不会给任何第一次赋予意义。
可这一次,他却古怪地在意起来,他第一次饮酒,是在她身边,而他不过是她匆匆的过客。
他不肯让她知道,仿佛知道了,他就在什么地方输掉一城似的,于是他浑不在意,略显匆忙地把这第一次交付,昏沉地看着她酣畅地饮下,那是她心上人为她准备的琼浆,她无比娴熟,满是惬意。
孟令仪喝酒很容易上脸,没一会,双颊就通红,看上去像是已经烂醉,可她意识却很清醒。
赵堂浔依旧站得笔挺,身上那股凌厉的气息却淡了下去,他默默站着,不说话,仿佛有些迟钝。
孟令仪有些讶异,凑近他,只见他嘴唇樱红,耳后也有隐约红润,目光却有些迷离。
“你....你醉了吗?”
姑娘放轻声音,扯着他的袖子,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清他的秘密,让他无所遁形。
赵堂浔脚步不稳,往后后退半步,撞在墙上,无措地皱了皱眉,推开她:
“没有。”
他声音虚浮,柔柔荡漾在夜色里。
孟令仪看他侧身靠在墙上,头微微歪着,眼里水光潋滟,仿佛藏着一壶春水,他的呼吸也有些错乱,他的手指慌乱地扯了扯衣领,似乎有些透不过气。
孟令仪扯着他的袖子,把他往躺椅那边带,他起初不肯走,固执地皱着眉,可她微微用劲,他又乖乖跟上了。
“你躺一会吧。”
他很听话,又或许是太晕,太困,乖乖躺倒在椅子上,脸色微红,睫毛黑长,下巴尖尖的,嘴唇薄而红润,似乎带了一层水光。
孟令仪看了一会,有些燥热。
头脑却清醒地很,睡不着。
躺椅里的赵堂浔蜷缩成一团,肩膀很薄,呼吸声绵长清浅。
到底是谁等谁睡着?
她愤然地想,可是看到他眼底重重的乌青,却又原谅了他,那就换一换吧,不碍事的。
少女弯下腰,挡住洒下来的月光,忍不住摸了摸他长长的睫毛,他似乎有所感应,轻轻皱了皱眉,细细哼了一声。
孟令仪咬了咬唇,没忍住,壮着胆子,心跳砰砰,飞快地在他额头上蜻蜓点水的落下一个吻。
唇瓣接触皮肤的瞬间,她闭着眼,世界一片黑暗,没察觉,那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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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呜呜呜小情侣,亲妈已被甜哭[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25章 荒唐梦(四)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孟令仪心满意足, 轻手轻脚躺回床上,装作无事发生。
胸腔中,心跳如鼓, 漫漫长夜,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消散, 晚风旖旎, 风铃也缠绵,她猛地闭上眼,冰凉的双手按压着双颊, 又暗暗惊讶方才的大胆。
少女的唇瓣薄而干燥,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只是轻轻地蹭了蹭。
赵堂浔神思涣散, 只觉得鼻腔中涌入一股甜腻的香气, 鼻尖带过她衣裳上的轻纱,滚烫的额头上似乎被冰凉的羽毛挠了挠。
刹那间, 世间万物仿佛失声, 混沌的大脑被那轻柔的力度一下一下叩击,又仿佛心底什么积压已久的情绪被一下炸开, 莽撞又凶猛, 他一时之间大脑空白,不敢做动作。
待那香气渐渐飘远, 他双眸才悄悄睁开一条缝, 缓缓猜测出, 方才额头一瞬间的荡漾,究竟为何物。
他以为他会恼怒,会愤恨,会疑惑, 可心头的浪潮吞天沃日,一浪又一浪的翻滚又平息,最后,只剩下茫然,以及一丝隐秘的——欣喜。
可...她怎么会这么做呢?明明说喜欢别人的是她,她......
可当他抬起头,眼前重影晃晃悠悠,只见孟令仪躺在床榻之上,呼吸绵长,仿佛睡得很沉。
他眼中闪过一丝无措,还不等他纠结酝酿,孟令仪懒散地翻了一个身,长长打了一个呵欠,似乎刚从睡梦中苏醒,见她面朝自己,他下意识颤了颤,偏过头,不敢直视她。
少女却已经懒懒开口:“你...醒了?看着我干嘛?”
她面色困顿,语气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