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
孟令仪瞪大眼睛:
“我要去!我要去!”
扬州盛夏, 白昼漫长又昏热,花园里绿影婆娑,疏忽之间有鸟叫虫鸣。亭下放置了冰鉴, 冷气浮动,清爽冰凉。一行人围坐在冰鉴旁, 软袖轻拢, 素手半露,借着这点凉气挨过酷暑。
孟夫人闻言,不禁皱眉, 手指捏了捏眉心:
“你去添什么乱, 那是人家男子们的场面,你一个姑娘家, 在府中好好待着。”
昭雪站在孟夫人身后, 悄悄朝小姐露出一个稍安勿躁的神情,轻轻给孟夫人打着扇子。
孟令仪拽着孟夫人的手腕, 苦苦哀求:“我怎么不能去?我会骑马, 骑得可好了,比不少男子都强, 让我去, 还给你和爹长脸子呢。”
昭雪面露愁容,孟夫人更是一声冷哼:
“给我们长脸子?我的小祖宗, 你不给我们添乱, 我就高枕无忧了, 而且,”孟夫人用手托住额头,很是倦怠:“你一个姑娘家,女工书画样样不行, 就算会骑马,也别让外人知道,说不准,还在背后议论你呢。”
孟令仪面色苦闷,缩回手,幽怨道:“骑马怎么了,何况,我当初没能被您放在身边带大,我也没办法学这些,现在呢,倒成我的不是了。”
她故作委屈,心里知道,这是孟夫人的心结,果不其然,孟夫人面露愧色:
“娘不是这个意思。”她话锋一转:“上回在应天惹出这样大的麻烦,你知道你大哥哥要赔进多少关系人情吗?你年纪小,看不清这些弯弯绕绕,这样的场合,还是少去微妙。”
“何况,罚你抄的的经文都没写完呢,还来我耳边缠着我。”
孟夫人嗔怪地看她一眼。
孟令仪自从回到扬州,头一两日,不是被爹爹训话,就是被娘亲念叨,隔三差五还得收大哥哥的书信,其中又是对她好一番点拨。经文没少抄,教诲没少听,好不容易甜言蜜语哄的二老放她一马,好些没干完的“惩戒”才得以搁置。
她自觉心虚,旁敲侧击:
“这秋猎,都有什么人去呀?”
孟夫人悄悄撩起眼皮斜斜觑了她一眼,京城的事,她多多少少也有耳闻,将她送去那一日,她还想不明白,怎么方才说的好好的,女儿却突然变卦,后来回来之后,细细思量,又收到京城来的消息,女儿脸上又藏不住事,心里一合计,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大约是瞧上十七殿下了。
孟夫人装作不察,语气懒散:
“能有什么人,皇亲贵胄,王公贵族。”
孟令仪语重心长地哦了一声,许久,又惺惺作态:
“那大哥哥定是要去的吧?”
孟夫人挑眉:“怎么?”
“我给大哥哥找了这么个烂摊子,不得找个机会给他赔罪?”
孟令仪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目光真诚。
“哟,你还有这份心,你以后莫要这样莽撞,你的好意,你大哥哥就心领了。”
“可是嫂嫂定然也很想我,嫂嫂也会去吧?”
“不许去。”
“娘,您就让我去吧,您让我往东,我就绝不往西,我全听您的吩咐。”
孟夫人态度坚决,之后的几日,架不住孟令仪每日雷打不动的恳求,终究松口:
“去可以,第一,万事都听我吩咐,第二,等回来,张罗张罗议亲。”
孟夫人寻思,早日把亲事敲定,任她有多少婉转心思,待板上钉钉,终究也只能妥协。
孟令仪不愿答应,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顾眼前。
她回到扬州这段日子,明明就只有几个月的光景,却觉得自己像是老了几岁,光阴蹉跎,明明心上人近在眼前,她却再也不能和他相见。
他送她的酒,她一直没舍得喝。
她在心里反复揣摩,他既然送了她东西,还记得了她的喜好,记得他们的曾经,那他……至少,也没有那么讨厌她吧?
可一想到自此天各一方,又觉得这念想还不如断了好呢。
知道秋猎或许可以见到他,她一颗心仿佛被泡在蜜罐里似的,甜丝丝的。
日子一旦有了盼头,过起来,也就没那么慢了。
转眼到了秋猎的日子,孟家提前三日启程,一路前往指定的围猎南山安营扎寨。
第一日,参加围猎的男子们设宴,女子们则三三两两聚集闲话。孟夫人看孟令仪看的紧,半步不让她出去,好在徐慧敏知道她也来了,于是便来了她们的营帐找她。
二人许久未见,都不免热切,先假意闲话一些别的,待孟夫人走了,徐慧敏才把孟令仪心心念念的消息告知:
“十七殿下也来了,皇子们都要上场的,围猎三日,可自行在营地里安营扎寨,若是三日中出了林外,就视作放弃,三日一到,清算猎物。”
“我听说女子也能去的,你还记得冯小姐吗,她就会骑马,也要去呢,不过和他们男人不同,就在林子里外边转转,猎一些兔子之类的,里边可危险得很呢,听说有比两个人还高的熊,还有狼呢。你不是会骑马吗,你要进去转转吗?”
孟令仪无奈瘪瘪嘴:“我想去,可我娘不让。”
徐慧敏眨眨眼:“这有何难,明日就说你和我去我们那边坐坐,到时候用我们那的马就行,或者,我们就在里边走走,就在外边,日落前就回来,不会怎么样的。”
孟令仪点点头,两人一起睡了一晚,其间又是夜话许久,第二日,徐慧敏出面缠着孟夫人,两人反复立誓绝不进去,孟夫人不好拂了徐慧敏的面子,只能应允。
今日午时,皇子们和一些公子少爷就陆陆续续进场,二人找了一圈,不见赵堂浔身影,徐慧敏又出主意:
“这还不简单,你要想找他,找太子殿下不就行。你就在那守着,没过多久,他不就来了。”
孟令仪也觉得甚是有理,二人按照太子出发的位置走了一段,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遇上了赵堂洲。
此时尚是林子外缘,算不得危险,日光也很好,赵堂洲不介意带着二人打打野兔。
孟令仪心马意猿,快要日暮,若是再不回去,孟夫人就要察觉不对劲了,正这时,远处却传来急急马蹄声。
她抬头,声音来处,正对着太阳,马蹄声笃笃,其上跨坐着黑衣劲装少年,夕阳勾勒一圈金光,他坐的笔直,背脊挺拔,到了跟前,却像是没看见她似的,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撩起袍子跪在赵堂洲面前:
“哥哥,父皇命你现在立刻折返回去。”
孟令仪站在赵堂洲身后,看着赵堂浔的高马尾滑落肩头,他的目光冷冽,却半分没有偏向她。
他的腿好的差不多了吧?
好些日子没见,他对她,大约又成陌生人了吧?
即便如此,她却不觉得沮丧,心里一是为上次误会他对哥哥的感情而愧疚,二是见到他,见他还这样生气勃勃的模样,她心里一阵暖意。
“现在?父皇怎会现在让我回去?”
赵堂浔低着头,看不出神情:
“阿浔不知,哥哥先回去吧,阿浔顺着哥哥的路线走,等哥哥回来再交接。”
每人出发点不同,在天黑之前,要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并搭起营帐,此时已经日落,若不加快脚程,恐怕天黑之后就更难动作。
他这样说,无异于他放弃了自己的机会,全心全力地帮赵堂洲铺路。
赵堂洲犹豫半晌,心头疑惑,翻身上马:“阿浔,我出去之后,按照规则,便不能再进来了,你走你自己的即可。”
未等赵堂浔应答,赵堂洲又朝徐慧敏和孟令仪嘱咐:
“天色已晚,你们二人快些出去吧,里边很危险,就到这吧。”
直到这时,孟令仪才见赵堂浔微微抬起眸子,极轻微地朝她这边看了看,却没料到,她一直看着她,和他视线对上,二人都飞快偏过头。
赵堂洲策马走了,徐慧敏拉着孟令仪:“悬悬,我们要不要也走了。”
孟令仪低头看了一眼赵堂浔,他冷着脸,站起来背对二人,翻身上马,似乎就要离开。
孟令仪叫了他一声:
“喂。”
赵堂浔触摸缰绳的手微微顿了顿,半晌,回过头,冷看向她,嘴角扬起疏离的笑容,眸子也灰蒙蒙,看不清情绪:
“孟小姐,在叫我吗?”
孟令仪蜷起手心:“你要一个人往里走吗?”
他扬了扬眉,没说话。
孟令仪心里直觉不对,又一时之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今夜的他,身上弥漫着一股杀意,这股杀意,如同她上次撞破他一挑五,生机中带着隐约视死如归的兴奋。
加之他方才支开了赵堂洲,更加不对劲了。
“你在这里等一等,等你哥哥回来了,再往里走也来得及的。”
他轻蔑地勾了勾唇:
“天色很晚了,二位快些回去吧。”
林子深处,隐约开始有野兽低低的吠叫,徐慧敏心里有些怕,拽了拽孟令仪:
“我们走吧。”
孟令仪心里有话对他说,可现下,的确不是最佳时机,她一边被徐慧敏拽着往外走,一边冲他说:
“你不要干什么傻事!等你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的声音被风一吹,散在林中,少年眸中晦暗不明,抿了抿唇,没有丝毫犹豫翻身上马。
二人往外走了一段,即将出去时,恰好遇上赵堂禹。
“我听说你们二人进来了,怕你们有什么危险,就过来找你们了。”
徐慧敏诧异:“你自己的任务不做了?”
赵堂禹无所谓笑笑:“我个闲散王爷,有什么好打猎的,这就随你们出去。”
徐慧敏白了他一眼。
林中传来一声高高嘶鸣的马吠,几人都吓了一跳。
赵堂禹看向一边许久未见却异常沉默的孟令仪,刚想开口,就听她语气慌忙:
“表哥,马借我一用。”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孟令仪拽过他手中缰绳,翻身上马,飞也一样地朝着林子深处急驰而去。
第31章 一枕槐安(二) “抓紧我!”……
日暮时分, 空气中浮动着零星光点,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马上少年高高扬起马头, 马身几乎直立,堪堪避开, 下一刻, 尖利的嘶鸣声响起,另一只箭头猛地插进马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