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堂浔依旧是浅浅的微笑,一旁的百川却眯了眯眼,脸上写着:你看我信吗?手掌还不停在刀柄上摩挲。
孟令仪羞愤欲逃,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找到救命恩人,却让人以为自己是一个女贼了。
好在赵堂浔很体贴地揭过:
“确实是巧的很。”
“不知孟小姐登门有何事?”
她一张脸红润,擦了口脂的鲜艳唇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赵堂浔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来都来了,正事要紧。孟令仪努力平复心情,认真道:
“殿下,我今日看您的脉象,与寻常脉象有异,更像是中毒的迹象,可否让我看一看您平日所服用的药?”
赵堂浔面不改色:“待会本王会让人送给孟小姐。”
“可还有旁的事?”
孟令仪低下头,心里闷闷的,他要赶她走了。
她的目光又往下移:“还有……如果要看腿的话,……我需要看一下殿下双腿情况,如果仅仅把脉,我也拿不稳主意……”
他眸光微闪,似乎是压下微微的愠怒:“我双腿残废,伤疤可怖,实在不愿示人,况且男女有别,我一介废人,倒是无所谓,可孟小姐的名声若是因此受损,那可是我大大的过失了。”
听到他口中自我厌弃的话,孟令仪心中一急,连忙摇头:“不碍事,不看也可以的。”
她放软了声音,对他扯出一个艰难的笑:“那……你的手要不要……包扎一下?”
她今日为他把脉时,注意到他手上有受刑的痕迹,但却并没有任何治疗,她实在不知道能做什么了,只能从细微之处入手。
她能感觉到,他排斥治疗,不过也能理解,想到这样好的一个人,如今却变成这样,抗拒都是理所应当,也许从小处入手,会慢慢扭转他的观念?
他眸光中有淡淡讶异之色,似乎是没料到她竟一直记挂着此事。却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温柔如水,问出的话却让她愣在原地:
“孟小姐问完了吗?本王倒是也有一些问题。”
孟令仪愣愣点头:“没……不是不是!问完了……”
“不知——孟小姐为何要这样对我笑?”
他的眸子黑漆漆的,笑容很是温柔,似乎仅仅是好奇,可盯人盯得久了,她竟然觉得身体有些发麻,他问的莫名其妙,她只能尬笑着回答:
“殿下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哦?孟小姐的笑,让本王觉得……孟小姐看见这具残废的身体,觉得可怜罢?”
他神情依旧不变,温柔中带着好奇,偏偏让人觉得凄凉,孟令仪有些内疚,身体缺陷的人总是格外敏感,没人想被可怜,是她表现得太明显让他不舒服了吗?但她只能摇头:
“不是的,殿下误会了……”
他眸中好奇的意味却越发浓了:“孟小姐有什么所求的吗?不知本王能否帮忙?”
孟令仪被问迷糊了,又摇头。
“既然如此,本王真是糊涂了,孟小姐并非可怜本王,也并没有什么图谋,究竟为什么要帮本王治腿呢?”
他的视线直接,让孟令仪忍不住回想今日帮他诊脉时的错觉,脸颊烧的火热。
为什么?因为他救过她,她要报恩。
因为她惦记了他五年,看见他变成这样,她不好受。
“因为我是大夫,我学了这一身本领,为的不就是能帮人治病吗?”
她脑袋昏沉,寻了一个义正严辞的由头。
赵堂浔微笑,仿佛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她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只听他又问:
“世上比本王困顿的大有人在,孟小姐为何放着那么多人不救,偏偏治本王这两条废腿呢?”
“如若是担心哥哥嫂嫂怪罪,请孟小姐放心,本王自会交代,不必浪费孟小姐的功夫。”
沉默。
两人面对在长廊上,落日余晖将天边映照得璀璨,金光照进来,一人坐在轮椅上,却脊背挺直,下巴微微昂起,另一人则垂着头,双手无措地背在身后。
孟令仪脸上细小的绒毛被映照得分明,赵堂浔目光落在上边,见她朱唇微张,秀气的眉头拧起,一副被问住的模样,不由地悄悄弯唇,转身欲走。
孟令仪却忽然弯下腰,和他齐平,她的视线落在他放在一旁的手背上,赵堂浔皱眉,抖落袖子遮住。
她目光坚定,不退反进,凑上前来,分外认真,一字一顿:
“殿下,您这么说,是为了赶我走吧?”
“可是这一招,对我没用,我下定主意要治,就不会因为几句话放弃的。”
“您别担心,您的腿肯定能治好的,就算治不好,那也没什么的,但是你得对自己有信心,你……也得对我有信心。”
赵堂浔脊背绷直,眼眸蓦地眯起,藏起一闪而过的恼意,双手转动轮子,往后退了半步。
他声音平静无波:
“哦?如若治不好呢?”
孟令仪眼睛亮起来,听他的意思,像是有松动,情不自禁上前半步,迎着他猛地收缩的瞳孔弯腰和他平视,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治得好的!只要殿下相信我,按照我说的做,一定治得好!”
他弯了弯嘴角,眼里却不见笑意:
“治不好,孟小姐又当如何?”
孟令仪依旧笑:
“不会治不好。”
赵堂浔压下眼底烦躁的神色,出口的话一字一顿,冷飕飕的:
“那就谢孟小姐吉言,本王,拭目以待。”
在孟令仪听来,却是他听劝了。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殿下不必多礼,应该的,应该的。”
百川收到示意,上前推着赵堂浔往回走,不忘警告地瞪着孟令仪。
孟令仪颇为心虚,但是依旧不服输地瞪了回去,心里悄悄为自己辩解,她真的没有任何恶意,她就是……想先看看心里才有底,干嘛这么瞪她!
赵堂浔却又突然回过头,只见孟令仪气鼓鼓的脸愣了愣,接着涨红,朝他服了服身子:“殿下,那我先告退了!”
他顿了顿,礼貌点头,背过身,却嘲讽地皱眉。
“殿下,我看她就是不安好心,属下一直看着,她在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半天了!”
百川在一旁开口。
见赵堂浔不说话,又抬起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要不要……”
赵堂浔目光放远,仿佛是在赏玩院里枯败的树枝,眼中饶有兴味:“百川,你为何如此急躁?我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孟家百年根基,轻易不可招惹。不过,既然她想试,陪她试试又何妨?”
百川低声道:“属下知道,可是殿下的大计……”
赵堂浔微微眯起眼,面容仍旧如清风一般朗润温和,声音却隐约带着狠戾:“还是……在你看来,因为我腿废了,所以连她——也对付不了了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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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流绪微梦(四) “您对我真是 太 好……
“怎么才住进来就到处乱跑?主子初来乍到也就罢了,你们做奴才的也不知道劝一劝吗?”
刚刚晃悠回门口,孟令仪就听到了屋里凌厉的女声。
这声音乍一听威慑人,细细回味,倒是有几分小姑娘撒气的意味。
孟令仪忙加快了步子小跑进屋,果然,徐慧敏正端坐其中,见她跑过来,故作嫌弃地皱起眉头,嗔怪道:
“你去哪里了?这是在别人府中,你也不知收敛,到处乱跑!”
孟令仪一瞧,小几上的茶盏已经见底,可见徐慧敏已经来了有一会。
她亲昵地笑了笑,倚着她坐下,徐慧敏一脸嫌弃往旁边挪了挪,耐不过孟令仪缠人的功夫,于是两人裙摆交缠在一起,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徐慧敏抬头,只见殿里的宫人都低头笑着,脸上也渐渐浮现别扭的笑。
“干嘛,快走开,别来挨着我。”
孟令仪笑了笑:“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前脚刚在这里住下,以为你还得过几天才知道消息呢。”
徐慧敏板着脸:“是表姐非要让我来招待你,我才不想来。”
太子妃是徐慧敏的表姐,徐慧敏从小和太子妃亲近,自从太子妃嫁来应天府,更是常常和表姐待在一块。
话音还没落,徐慧敏的贴身丫鬟月牙就在外边喊了一声:
“小姐,已经见上孟小姐了,要不先去给太子妃见个礼?”
徐慧敏脸色一变,孟令仪噗嗤笑出来:“真是不想见我,大老远过来,连表姐都没白见,就上赶子来我这里坐冷板凳呀?”
徐慧敏沉下脸,反问她:“我还没问你呢,你可知此事根本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难道孟大人孟夫人没有把其中利弊讲给你听?”
见徐慧敏又要开始劝她,孟令仪眨了眨眼,低头拽了拽她的袖子,声音很轻:
“慧敏,你可还记得,我在宫里那年失踪的事?”
徐慧敏顿住,点了点头,疑惑道:“我当然记得,我们当时怎么都找不到你,都快吓死了。”
徐慧敏只见孟令仪犹豫着低下头,然后双颊缓缓涌上红晕,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抬起来:“我找到那个人了。”
徐慧敏面如死灰:“你该不会要告诉我……那个人就是十七殿下吧。”
孟令仪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你怎么知道?”
徐慧敏面无表情转过头,起身往外走:“月牙,我们去找表姐!”
刚走出去几步,她又转过身,恨铁不成钢坐下,拍了拍孟令仪身前的桌案:
“悬悬,你别冲动,你听我说给你听。”
“你祖上代代功臣,家学渊博,你祖父是内阁大学士,还是替圣上保命的神医,你爹娘那么宠爱你,你的两个哥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五品以上大员。不管是论家世,论人才,论相貌,像你这样的贵女,便是配风头正盛的亲王都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