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仪也不生气,朝另一边指了指:“你过去点,我要坐在你旁边。”
他皱眉:“你进去。”
“我害怕,里面黑漆漆的,你坐在门口,像一个鬼,黑漆漆的,很恐怖。”
他冷哼一声,往旁边挪了挪,语气讽刺:“冻死了可别怨我。”
“这么关心我死活呀?”
她笑嘻嘻。
他阴沉着脸不说话,两人中间隔着一条缝,许久,赵堂浔忽然冷飕飕抬头,问:
“你看,前面那团白色的是什么?”
孟令仪一听,尖叫起来,慌忙地往他身后躲。
他没忍住,笑了几声,别扭地把她推开。
孟令仪这才料到,原来,他是在耍她?!
她气呼呼抬头,那几声笑,还残留些许在他眼角眉梢,他不如平日里一般孤独冷清,忽然之间,让她意识到,他也和表哥他们一样,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儿郎,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她在心里大度地原谅了他,愿意再被他吓几次。
“阿浔,你以后多像这样笑一笑,好不好?”
他却突然不笑了,又板起脸。
大约是他伤的很重,她神志清醒,一直若有若无地观察着他,没过多久,没有和他说话,她又如同方才一般,抖得厉害,似乎要晕过去。
洞口很冷,她把火移动到身后,她觉得是不冷了,可看他这幅模样,好像是发烧了。
她一点一点挨近他,他勉强支起精神,看着她:
“干......什么?”
孟令仪声音温柔:
“阿浔,我好冷,你....可以抱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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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抱歉,三次太忙加卡文只更了一章,明天补回来[爆哭][爆哭]本章留评补偿红包~
第34章 一枕槐安(五) “阿浔,没事了,都过……
她说的, 是他能不能抱抱她,而不是她能不能抱抱他。
赵堂浔身上的伤口疼的麻木,周遭风声呼啸, 火光温热,他太阳穴突突跳动, 每一下, 牵扯着筋脉的疼痛,一瞬间,愣愣看着她,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他就算再难受, 也不会接受她可怜他一般的援助,可她的唇形在眼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理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却更无措,下意识拒绝的话堵在口中。
她不是像从前那样, 怜悯又慈悲地向他伸出手, 引诱他迈入深渊,而是问他, 你能不能帮帮我。
孟令仪看他眼里挣扎, 额角布满冷汗,又靠的更近, 两只肩膀挨在一起, 接触的瞬间, 他猛地一颤,眼里闪过片刻惶恐。
“我好冷好冷,两个人挨在一块,也能暖和一些, 好不好?”
他头晕眼花,身上一点力气没有,眼尾也被热气熏得殷红,明明故作冷态,可蹙起的眉又弯又细,紧抿的唇红润如血,他吐出一口热气,身上却泛冷,往墙角挪了挪,声音哑的不像话:
“你进去,我给你挡着。”
“进去也冷。”孟令仪又近了一步,他依旧下意识地缩了缩,反应却不如方才剧烈,她能感觉到,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涩。
“我就挨着你,好不好。”
他累极倦极,说不动话,伸出手推她,却使不出劲,孟令仪像一根水草,紧紧缠绕着他,怎么甩也甩不开,他推不开,一只手臂被她整个人缠住,她的黑丝交缠在他的衣裳上,女孩子家的香气一阵一阵迢迢递出,她又像是一床温热的毯子,紧紧裹住他。
“怎么样,是不是暖和多了?”
他的眼皮愈发沉重,心像是惶惶不安的小兽终于回到了归所,缓缓安定下来,意志再为坚定之人,在肉.体极度疲惫之时,大概都会难免地疲软,他不再推开她,甚至恍恍惚惚中,借着夜色的掩盖,任由自己贴近她,贴近温暖。
孟令仪侧着眼,看着他眸中恍惚,意志一点点松弛下去,他失血太多,头昏眼花,没过一会、他便头一点一点低下去,在胸前晃晃悠悠。
夜风很凉,却吹得她心思沉静,她轻轻扶起他的头,滚烫,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小小的肩头,被他滚烫的重量沉甸甸地压着,他睡着了,呼吸声绵长,睡梦中,却仍旧眉头紧蹙,很是警觉。
孟令仪心里缓缓升起一丝奇妙又甜蜜的感受,她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身体,环抱住他,他又是下意识一颤,孟令仪有些心慌,低头看他,红红的额头,一点点放松下来,很难受的模样,一点点往她怀里靠,口中喃喃:
“娘...我好冷...”
“别打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根猝了火的铁链,将她的心反复鞭打,她揽住他,抱得更紧一些,轻轻拍打。
他似乎缓缓平复下来,却又像忽然梦见了什么很恐怖的梦一般,整个人猛地缩成一团,抖如筛糠,口中一直低低说着什么。
孟令仪的心软成一摊水,不住地用手拍打抚摸,一遍一遍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
他在梦中,额头全是冷汗,一边喊冷,一边紧紧贴着她,孟令仪拿出手帕,帮他擦着额头的汗珠,轻轻安抚地拍打他,问:
“阿浔,你醒一醒,你做噩梦了吗?”
她手忙脚乱,手边没有任何草药,连一口水都没有,看着他高烧,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尽己所能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用自己小小的怀抱温暖他,一遍又一遍说:
“没事了,你别怕,别怕。”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在夜里又亮又明,恍惚几眼,他猛地推开她,深呼吸,喘不过气来,心里闷闷地,脑海里还是梦中的回忆,如同凌迟一般,一次又一次,回到那段日子,看着娘亲一次又一次地死在眼前,自己被关在暗室里,被人一次次挑断腿筋,又或是一双双淫.秽的手,伸进衣裳里,让他恶心自己这幅躯干。他羞愧得抬不起头,脑子钝痛,不敢和她直视,害怕她灼热的视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如同痉挛一般,转过身,站起来,飞跑出几步,狼狈地蹲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一般,不要命地往外干呕。
他眼前一阵阵昏黑,嗓子眼连着五脏六腑,好似被揉碎了又一起掏出来,疼得他咬牙切齿,他整个人抖得不像话,单膝跪下,磕在地上,一手紧紧扶住树干,好歹没有摔下去,任凭自己被撕裂,将腹中所有全都吐出,直至一口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紧紧闭上眼,脑海里又突兀地涌现少女轻柔如波的亲吻,那萦绕鼻侧若隐若无的香气。
他在想什么?
他头垂着,睫毛抖动,双臂微曲,躲在树后,心里默默期待,她不要过来。
他忽然很想要水洗一洗手,可周遭没有半点水源,于是,他又从衣服里拿出手帕,一根又一根用劲地擦拭着指节,近乎偏执,那些伤口,怎么擦也擦不掉,黏在手上,可怖又恶心。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浑身一抖,不敢回头,更加慌乱,捏紧拳头,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孟令仪脸上都是关切,见他蹲在这里干呕,面容痛苦,上前为他顺着背:“阿浔,你还好吗?”
他背着手,猛地起身,压下呕意,狼狈地后退,语气僵硬:“回去吧。”
她却更近一步:“你...嘴角有血。”
她皱着眉,伸出手,想要替他擦去,他的视线却在她紧皱的眉心闪了闪,慌乱一把抹了抹嘴角的血,后退:
“别碰我。”
很脏。
孟令仪被他忽然冷冽的语气吓到,可她看他的神色却依旧温柔:
“你...做噩梦了吗?”
他皱起眉头,想到方才那些令人恶心不堪的过往,和她施舍一般却轻而易举让他自乱阵脚的举动,心里顿生一股强烈的厌恶:
“我没有。”
他捏紧拳头,鲜血涌出,一字一顿:
“方才那些事,孟小姐,请你忘了吧,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我,可你一定会失望的。”
他嘴角刻意扬起疏离的冷笑:
“你早就不欠我什么了,没必要为了报恩,把自己赔进去。”
孟令仪眨眨眼,浑不在意摇摇头,下一秒,粉红的绣花鞋踏着深林湿软的泥泞上前,鞋尖撞上他的皂靴,她伸出手腕,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进怀里。
他毫不设防,更是没料到她竟然不退反进,直到冷硬的胸口撞上少女温热的吐息,她的双手环抱他的背脊,轻拍:
“你是不是想起不好的事情了?”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鼻音,语调温软绵长,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脊背越来越僵硬,瞳孔瞪大,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我无意窥探你的过去,可我确实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头,可是,都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别紧张,好吗?”
她的脸侧着,挨着他的胸膛,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赵堂浔眸中晦涩不明,许久,艰难吐出一口气,推开她:“回去了。”
孟令仪面色迷茫,他却不给她任何接近的机会,等她跟在自己身后进了山洞,他在她三臂远的地方站立,睁着眼,面色冷硬,一副似乎已然痊愈的模样。
她叫他,他不理。
她碰他,他躲开。
她看在眼里,他一点都没有好,但他不想再给她展露任何脆弱的一面,所以紧紧捏着伤口,用疼痛来维持清醒。
她有些失落,不再强求,装作无所谓:
“看来”你已经好了,那我就睡觉了。”
她闭上眼,许久,又悄悄睁眼,只见他倚在石壁上,面色痛苦,却咬着牙,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
她懂了,她什么都懂了。
她闭上眼,心里一片冰凉。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切都好好的,她在一点一点了解他,试图打开他的心,卸下他的防备,她认为自己足够耐心,也足够真诚,可究竟是为什么,他却又莫名其妙地关上了那扇门?
忽冷忽热,捉摸不透。
她狠狠别过脸,忽然之间,也不想理他了。
*
他睁着眼,看着黑夜一点点消逝,天光逐渐亮起,麻木地让疼痛把自己撕裂,病态地在疼痛中感受到一丝快意。
他命犯孤煞,与他接近之人往往也会被牵连,屡遭不幸。小时候,他替人抄书,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抄完,以为可以换一顿饭吃,却被毒打;娘亲被从浣衣局接出那一日,娘亲搂着他说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可第二日,她却口吐鲜血,死在他面前;后来,他被哥哥带回慈庆宫,他以为从今以后,他也许可以期盼些什么,可皇后却忽然被牵连进死局,哥哥嫂嫂来回奔走,求告无门,他听人说,因为他命不好,所以到了哪里,便会害了谁。
他不敢奢望什么东西,毕竟命运给他的“恩赐”,往往是他不配得到的。
如果他能更疼一点,更舍弃一些,那些“恩赐”,就能停留得更久一些罢?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熟睡的少女脸颊,火光映照着她脸上细微的绒毛,她没吃过什么苦头,皮肤嫩的能掐出水,现下,因为他,却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他不傻,他知道谁对他好,可他也知道,孟令仪对他好,是因为他“救”了她。
可那一日,他陪着嫂嫂在宫中守着皇后娘娘,小姑娘闯进来,嫂嫂认出是孟家小姐,唯恐牵连进去,更是让局面混乱几分,他受了吩咐,举手之劳,也不过是为她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