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落在他的掌心,微微发颤。
他在干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肩膀被人猛地推开,他冷汗岑岑,抬起头,眼前一闪,只听啪的一声,脸颊猛地一痛,火辣的痛楚渐渐从麻木到清晰,却让他的心脏诡异跳动起来,他回头,扯了扯嘴角,看见孟令仪甩着手,大口倒吸凉气,疼痛难忍。
她...竟然扇了他一巴掌。
她眼睛红红的,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指着他,破口大骂:
“你疯了吗?!你到底在干什么?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他睫毛颤抖着,抿了抿唇,视线聚焦在她手掌上汩汩冒出的血珠:
“为什么...”
“我要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心里慌乱,疼的眼前发黑,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苦头,可看他梗着头,一副不知错还很倔强的模样,忍不住又开口:
“我不会再来了!再也不会!”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孟令仪惊恐后退,随手拿过一边的花瓶,狠狠摔碎在地上。
“我才不要活得像你一样窝囊!我才不要像你一样,为了别人,把自己过成这种样子!看到你,我就想到我自己,人家根本不珍惜,还一直没脸没皮地贴上去!”
“我真可悲!”
她说完,语气轻了几分,看他垂着头,依旧倔强地盯着她的手,叹了口气,打开门,转身出门,这次,他远远看着她,没有再拦。
她闭了闭眼,扬起一个笑:
“以后,我们都对自己好点吧。”
“我要回家嫁人了,你也好好过好自己的人生。”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堂浔下唇咬的发白,心里像是被绞碎一般难受,他紧紧握拳,强迫自己把这些情绪解决干净。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他就是个疯子。
每每将她从头脑中赶出,又忍不住想到,她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她终于看清他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吧。
第39章 荼蘼残(四) “孟小姐对我恩深意重,……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
南方传来捷报, 孟家二子孟思延首战大捷,在闽南一带休整一个冬天,预备班师回朝过年。连带着这份喜气, 孟夫人已经替孟令仪相看好了人家。
吴家与孟家同在扬州,吴大人在京中任职, 官居三品, 祖上都是清正廉洁的文官,代代官荫,吴大人更是娶了平城郡主, 勉强也算是皇亲国戚。吴大人的大儿子吴秉今年刚中了进士, 陪着母亲祖母定居扬州,前途不可限量。
按照孟大人孟夫人的意思, 这吴家, 门第和孟家相宜,不拉了脸面, 也不叫人家看不起, 文官更好,老实本分, 便不容易出事, 祖上世代廉洁,这后生的品性便差不到哪去。最好的一点, 既然都在扬州,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但孟令仪真要受了什么委屈,也好有个照应。
孟夫人明面上周旋,背地里试探,也探清楚了吴家的口风, 吴老太太很是满意,平城郡主对孟令仪声名远扬的活泼性子颇有微词,但大体也可以接受。两家人一拍即合,孟家这边,孟夫人生怕不早日敲定,孟令仪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吴家那边不知是什么原因,也是慌忙急火地想说定,吴老夫人一拍板子,年前,她设宴宴请扬州年轻小姐公子,两人见过,便推下面的流程。
正在这当口,原本风平浪静,一切尽在孟夫人运筹帷幄之中,京中却突然出事了。
皇上下令遣太子前往西南平反,众人心知肚明,名为派遣,实则不知是赵堂洲何处触了皇帝的霉头,再回来不知是何时候。皇帝催促得急,当即出发,趁水还没冻上,先走陆路到扬州,再从扬州下水。
中途在扬州停一日,孟大人作为扬州场面上最大的官,理所应当接待,赶巧,吴老夫人很是热切为亲家分忧,便敲定邀请殿下莅临吴家承办之宴。
打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孟夫人和孟令仪就各怀心事。
孟令仪和京中那位的事,孟夫人心里怎么也知道三分,一颗心惶惶不安,不知道那十七殿下会不会跟来,可又不敢和吴家透露什么,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眼瞅着孟令仪上次秋猎回来后消停了不少,每日沉默寡言,板着脸,每天不知在干些什么,不知她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既然如此,她也不愿主动挑破,只能让昭雪旁敲侧击试探试探女儿心意。
冬日里,一日里还能烤上那么一两个时辰的日头,孟令仪拖了躺椅,窝在椅子里,一边懒洋洋地烤着太阳,一边按照孟夫人的吩咐绣盖头。
昭雪看她揉了揉眼睛,递上一杯茶:“小姐,绣了不少时候了,休息会吧。”
昭雪接过那块火红的布,定睛一看,却差点傻了眼——这是什么玩意,雪白雪白的,还长着绿眼睛,夫人不是让小姐绣鸳鸯吗?
“小姐,这是什么?”
孟令仪淡淡道:
“豹子。”
昭雪看她兴致缺缺,也没追着问,换了个问题:
“您听说了吗,太子过几日就要来扬州了,还会去参加吴老夫人的宴会呢。”
孟令仪端茶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哦了一声。
昭雪又道:“太子殿下以后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了,我听老爷说,怕是没个几年都回不来呢。”
孟令仪缓缓眨了眨眼,眼前一晃,沉默。
“您说,他去这么久,就自己一个人去吗?”
她喉头发紧,顿了顿,抬头,眼里是了然的笑意:
“昭雪,你去转告娘,让她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他那样的人,冥顽不化,就是他哥最趁手的刀,他哥去哪,他怎么会不跟上呢?
昭雪愣了愣,结巴道:“小姐,那吴公子...”
孟令仪神情放空,有些迷茫,疲惫地笑了笑:“吴公子的事,再说吧。”
*
临到宴会前的一天,孟家得了消息,第二日,太子携太子妃,十七殿下会一同过来,叮嘱孟令仪穿戴得体端庄一些。
她听见孟大人和幕僚们议论,言语间,不明白为何赵堂浔会愿意跟着太子去西南。毕竟如今,他已然康复,这样的武力才干,早已不必依赖太子,大可自己独自历练几年,定然大有造化,说不准,还会是皇子中最为出彩的。
她没多做停留,回到揽月阁,昭雪面露难色:
“小姐,外边有个青月姑娘求见。”
“秋月?”
“她...她说她是吴公子的表妹。”
孟令仪愣了愣,一下子通了为何吴家会如此急促想促成这桩婚事,原来这吴公子,也有没料理清楚的桃花,竟然还找到她这八字没一撇的人身上了。
但不知怎的,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
“小姐,奴婢把她赶出去吧?免得脏了您的眼。”
“没事,让她进来吧。”
青月被带进来,是一个腰若扶柳,不盈一握的女子,长相很是柔和水灵,刚见到孟令仪,便哭着要跪下。
“青月姑娘,你先别哭,有什么话好好说,嫁给吴公子也不是我的意思,都是长辈们的主意,你把事情讲清楚,我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话一出口,不仅周遭站着的昭雪,便是青月都瞪大了眼睛。
青月张了张口,没料到竟孟令仪竟然如此潇洒。
她压着哭腔,把事情道来,原来她是吴家一个远方亲戚,家里出了变故,前来扬州投靠吴家,没过一段时间,和吴秉眉来眼去互相情投意合,被平城郡主发现后,便被赶出了吴家,还威胁她,如果再敢找上门,就会杀了她。
孟令仪听完,惊觉自己竟然没有半分失落,她追问:
“那现在你想我如何帮你?”
青月昂这头,目光中多了一份决绝:“小姐知道了这些,还愿意和吴郎君成婚吗?”
孟令仪反问:“可就算我不愿,你也没办法和他终成眷属,不是吗?问题并不出在我身上,你来找我,目的是劝退我吗?”
青月神情迷茫:“那...那我又当如何?”
孟令仪见她泣涕涟涟,心里不免有几分悲凉:“你说你们情投意合,你倒是在这里处处奔走,可他呢?他说的话,能起的作用,比你大那么多,却在一边装鹌鹑,你又何必在他身上纠缠,若不然,你就找他,好好和他商量商量。”
青月想了想,又说:“小姐说的对,可如今,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看一眼都难,更别说和他商量了,小姐,您是个好人,您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明日宴会时,您帮我把他带到偏远左边第二间来?”
孟令仪爽快答应,又让人把她送走,昭雪在一边,看她全然没有知道未婚夫婿私情该有的愤慨,反而很是兴奋,全然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忍不住插嘴:
“小姐,可...可若是吴郎君当真和青月姑娘走了怎么办?”
孟令仪却挑挑眉:“正合我意,这下,问题不在我身上,就算不嫁,娘也无话可说,说不定,还帮别人成就一段佳缘呢。”
昭雪心里隐隐担忧,但看孟令仪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
第二日,她梳洗打扮很是庄重华丽,衣裳首饰都是孟夫人挑的,大红大粉,一头朱钗翡翠压在头上,金光闪闪,足足堪比郡主县主一般的派头,却丝毫不显得老气,反而有几分少女的娇俏天真。
马车到了地方,贵客们还没到,她先被引进去,寒暄着和吴秉见面。
吴秉人如其名,很是文雅持重,面色严肃,见了孟令仪,看她生的灵动可爱,举止却又有些随意,目光中既有兴致,却又有微微不满。若不是昨日见了青月,断不能想到这样严肃的人,竟然背后还有这样的风流事。
长辈在场,对孟令仪都是夸赞,她也不会让话掉下来,礼貌应承着,一颗心却早已微微不安,眼前浮现了另一个影子。
反正她当初说心仪他的话,他显然没往心里去,即便今日知道她要定亲,他定然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吧?
他们只需要装作陌生人就好了。
想着想着,时间很快过去,门外有人传: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十七殿下到!”
屋里的人都站起来迎接,孟令仪躲在最后,手指藏在袖口里,掌心有薄薄一层汗。
她低着头,不说话,听着脚步声,看见前面的地毯上,赵堂洲的明黄袍角,一边太子妃的裙摆,后边却空空的。
心里跟着一空,她抬起头来望去,目光一转,门口,赵堂浔离前面的人很远,慢悠悠散步似的杵在角落,两双眼睛措不及防对上,一双冷漠狭长,微微上挑的眼睛,他赤裸裸地盯着她,似乎还有微微的愠怒。
她慌忙低下头,有些莫名其妙。
太子和太子妃神色疲倦,大约舟车劳顿,还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闹的,他们先是和几位长辈聊了几句,太子妃向孟令仪伸出手:
“悬悬,到我这里来,好些日子没见到你,更漂亮了。”
孟令仪乖乖过去,太子妃拉着她的手,却忽然转身,冲抱手站在角落的赵堂浔说:
“阿浔,快过来呀,见到恩人,怎么还这么不知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