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里似乎又迸发出一丝最后的气力,他憋住气,浮出水面,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在周围一边游一边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情绪崩溃,仿佛害怕到了极致。
这一次,他下意识张口,大声叫停她的背影:
“回头!”
孟令仪止住哭声,循声回头,两人对上眼,都是惨白着脸,青紫着唇,狼狈不堪。
他心头那点怒气和固执在看见她的瞬间忽然都散了,重新清明起来,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他看见她朝他笑起来,一边笑,眼泪一边大滴往下掉,她张开嘴,哇哇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我...我以为你...”
赵堂浔绷着脸,压着心尖隐秘的欢喜,朝孟令仪游过来,越靠越近,在靠拢她的瞬间双臂一张,松松垮垮竟然靠在她身上。
孟令仪的哭声未歇,忽然被他抱住,即便或许他只是为了绕过她的腰拽住绳子,也让她大为震动。
孟令仪斜眼看着他,只见赵堂浔神色恍惚,大约是因为她自己太冷,竟然觉得他身上滚烫灼热。
他眼睛勉强睁着,睫毛上沾着水珠,更为纤长,他青紫的唇瓣不住颤抖,模样很是可怜,湿漉漉的头乖顺无力地虚虚搭在她湿漉漉的肩膀上,吐出的气息微弱又灼热。
她系着绳子,没有泡在冰水里,方才许久听不到他的回应,起初还只当他在较劲,后来越来越害怕,当真以为他死在海里了,不敢再在原地等待,慌乱地到处找他,什么都看不见,没有任何回应,她一边找,一边感受这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惧,很是后悔,她不该这么任性,他找不到她,一定也很害怕。
她以为若是找到了他,他一定会很生气,把她臭骂一顿。
可他...竟然主动靠着她。
他艰难抬起眼,疲倦至极,明明看到她腰间的绳子,知道她刚才一直躲在船板上,可竟然没有恼怒,只有庆幸。
他悄悄看着她通红的眼,眉心微微聚拢,目光闪烁,哑声开口,声音微微埋怨:
“闹够了?不许哭了,让我歇一会。”
孟令仪闭上嘴,心里异常的酥麻。他整个人一塌涂点力气没有,乖巧地贴着她,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她更愧疚了。
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噎道:
“你抱紧我的腰,我拽着绳子回悬梯那里去,我们可以从那里上去。”
得赶紧上去了,再这样下去,他们都得冻死在这里。
他没答应她,她偏头一看,见他眼睛半阖,将睡未睡的模样,连忙戳了戳他:
“阿浔,抱紧,你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回去。”
他松开她,艰难拽过绳子,喉中挤出一句沙哑的话:
“你抱着我的腰,我来。”
孟令仪不想再浪费时间,她下水的时间远远没有他多,此刻浑身还有不少力气,他冻得快晕过去了,还逞什么强。
“快点,我惹的祸,我出点力,你不必觉得丢人。”
他怔怔看着她,半晌,收紧双臂,紧紧贴住那份温存。
孟令仪扒拉着绳子把他们一起往回拖,幸好此时风平,没有什么大浪,在水里,人漂浮着,其实这样一拉并不费什么力气,除了冷。
可身后,有一个同样滚烫的身体紧紧贴着,身上很冷,心里却反而燥热起来。
可她不知,她身后之人,心里远比她慌乱的多。
他紧紧贴着她,舍不得放开,她身上好温暖,引诱着他靠近,那股熟悉的味道又进入鼻腔,让他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一整晚的折腾让他疲倦不堪,此刻,他不怒,不怨,不哀,不惧,只要能一直这么靠着她,便仿佛被温柔地接住,神经都松展,明明身在冰水之中,却觉得被一股奇妙的力量温和抚摸。
他小心翼翼藏着这份欣喜,不让她发现,也隐约惶恐被他不幸的命运察觉,纵容自己什么都不想地占有她一刻,更贪婪地抱紧一点。
-----------------------
作者有话说:二战转折点[狗头][狗头]
第48章 涣尔冰开(五) 他怎么感觉,她刚刚.……
船身约莫一丈半高, 其上悬挂绳梯,最下面一阶,却也距离水面半丈的距离。
二人都已经被冻的有些乏力, 孟令仪伸出僵硬的五指动了动,麻木得毫无知觉, 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手, 她抬起手臂,根本够不到绳梯。
她回过头,肩被他的头沉甸甸压着, 他皮肤被水一冻, 犹如一块白瓷,光滑细腻, 在夜里亮着幽幽的光, 双眸微微闭上,眉心微蹙, 似乎已经睡过去。
她动了动肩膀, 见他缓缓掀开眼皮,露出那黑漆漆的瞳孔, 静静看着她。
“上不去了。”
他艰难支起头, 看了一眼,冰凉的双臂向上一提, 推着她的肩上前一些, 双手攥住身子, 微微蹲下来:
“你踩着我肩膀。”
她有些犹豫:“真的吗...”
她不仅担心他能不能撑住,自己也怕摔下来。
“你不相信我吗?”
他语气微恼。
他怎么会让她摔下来呢。
她一咬牙,跳下来都跳了,这有什么好怕的:“那...你要是撑不住了告诉我, 我有点重哦。”
他没说话,一只手紧紧攥住绳子浮在水面,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小腿,她刚尝试踏上一只脚,就一个重心不稳往下摔,她的尖叫声还没发出一半,身子就被他有力的手稳稳扶住。
“还好有你。”她拍拍胸脯。
“你坐下来吧。”
他冷着脸道,眼里却有细微的轻快,他既然说了,就会保护好她。
她看了看:“坐下来,恐怕够不到。”
他眸中一闪:“可以的,你坐下来。”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他的,扶着他的肩到他背后来,几乎没等她动作,他便已经微微往下潜,牢牢抓住她的小腿,让她跨坐在他肩上。
于是他抓着绳子,双腿踩着船身往上送,她起初很担心,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但却发现他动作很稳,渐渐放下心来,接近最后一阶,自己双手松开,一把抓住梯子,身下之人顺势帮她送了上去。
她一点一点往上爬,梯子是用绳子结的,很软,晃来晃去,她很害怕,他在水中等着她,什么也没有说,但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仿佛在告诉她,倘若她掉下来,她便可以接住她。
好不容易等她爬上来,趴在船沿上大喘着气,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她慌忙把绳子丢下去:
“阿浔,接住!”
他动作迅速,抓住绳子,飞檐走壁一般上了梯子,三下两下爬上来。
她等在船沿,伸着手,等着他一点点上来,一把抓住他,奋力把他往自己这里拽。
在赵堂浔看来,爬个梯子,可比在水里游来游去轻松得多,没料想,她会突然拽住自己的手,加之本就疲乏不堪,对她也毫无警惕,被她这么一拽,竟然没站稳,一下子压着她倒在地上。
两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上了船,风更大,凉风一吹,浑身战栗,竟然不必在冰水中好上几分。
唯一的温存,是来自对方的身体,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想放开。
孟令仪伸手,戳了戳压在自己身上的赵堂浔:“阿浔...我们先回去吧。”
他目光怔愣,低低嗯了一声,脸色很是古怪,手支着甲板站起来,动作有些狼狈,头脑晕眩沉重,竟然差点摔倒,又勉强站稳。
孟令仪只是冷,别的倒是没什么,她看他一副懵了的模样,拽着他的手,快步朝他的舱房走。
他的手被她拽着,静静跟着她,目光落到被她拽住的手腕上,没有反抗,指尖微微蜷了蜷。
几步路远,马上到了,正把门推开,甲板上忽然传来脚步声,孟令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边之人猛地一拽,藏在他的背后,还顺势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百川回头,愣愣看着脸色苍白一身是水的赵堂浔:
“殿...殿下...您...”
他不过是半夜睡不踏实想出来转转,主子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不过端详主子一脸警惕冰凉的神情,他乖巧地闭上嘴,不敢多问。
赵堂浔掌心热热的,身后之人的呼吸很急促,身体也在不停地动来动去,让他很难专注,可他又不敢随意移动,怕露出马脚,只能忍着,他清了清嗓子:
“帮我烧好热水,再送一些姜汤过来。”
百川哦了一声,心里奇怪,但马上退下。
人走了,赵堂浔后退关上门,松开手臂,那团温暖立刻急不可耐地弹开,咋咋呼呼地开始说话:
“吓死我了,差点以为要被发现了...”
他听不进她的话,默默站在门边,低头看着热乎乎的掌心。
他怎么感觉,她刚刚...好像亲了他的掌心?
他应该怎么办?
好像,不洗掉,也没那么不舒服,好像,他并不讨厌。
孟令仪一把拽过床上的被褥披在身上,哆哆嗦嗦坐在火炉边抱紧自己:
“好冷,怎么这么冷啊,”她裹紧自己,伸出手凑在火边,喃喃:“怎么感觉放在火边还更痛了。”
屋子里只有她噼里啪啦的声音,没人回应她,回头一看,只见他还站在门边,身影瘦削萧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手。
她心里对他的愧疚全都被恨铁不成钢的操心替代:
“你不冷吗?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呀。”
他缓缓回头,看着她,目光深沉探究,许久都不挪开,好像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孟令仪心里有些没底,忍不住偏过头,盯着跳动的火花。
他提步走过来,一弯腰,直接连着她裹着的吼吼被子提起她,拖着她后退,离火炉越来越远。
“你干嘛?!”
她整个人几乎悬空,不明白他干嘛这么做。
直到她快离火炉半丈远,他才把她放下来,蹲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
“现在离火太近,皮肤会受伤,先缓一会。”
孟令仪不知是真是假,可看他这么认真,叹了口气,把自己裹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