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离她更远了,一个人走到墙角,坐下来,头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睛,微微皱起眉,整个人寒战不止,很是可怜。
孟令仪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冷了,被子很温暖,可只有一床,被她霸占了,她期期艾艾看了他一眼,试探地开口:
“阿浔,你冷吗,被子挺大的,你...要不要过来挤挤?”
他微微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瞳孔里闪着一星半点亮亮的光泽,时隐时现,似乎在犹豫。
孟令仪怕他介意,又补充:
“你不用多想,反正,我们这么多不见外的场合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次了,你说呢?”
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料到,他竟然目不斜视,不苟言笑地嗯了一声。
她愣了愣,脑子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竟然答应了?
赵堂浔抬眼,冷飕飕打量着她,她裹着自己的被子,用完他就不管他,现在终于想起他来了?于是没好气地冷声命令:“你过来。”
她主动敞开被子:“要不你过来?我不想动,好累啊。”
他心中颇有微词,可还是扶着墙站起来,却故意不和她对视,板着脸,走到她身边,几乎是跌坐下来,但还是离她有些远。
孟令仪撑着被子,试探着往他那边靠靠:
“中间不能留缝,不然就不暖和了。”
他低着头,抿着唇,故意一样不肯看她。
她也不在意,靠他靠的越来越近,最后撑开被子,双手各揪住一个角,一只手拢住自己,另一只手环绕过他的肩在拢在胸前,手一收拢,他被她环抱在怀里。
只有火舌在噼里啪啦地响。
两人搂在一起,随着船只飘荡在海面。
彼此都默契地默不作声,连呼吸都放轻,她做好被他推开的准备,他该板着脸让她别靠这么近,然后她有一肚子可以拐弯抹角让他忍忍的话,可他却头一次缄默无声。
等不到他开口,她实在讶异,悄悄转动眼睛,余光里,他同样低着头,眼睛不知盯着哪里,湿发滴滴答答垂在脸侧,他的耳垂竟然发红,小小的圆圆的,像是...像是一块很糯很软的粉糯米团子。
左耳。
正想着呢,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忽然羞恼地转过来,冷冷看着她,似乎在无声问她看什么,一动不动。
她悄悄咽了咽口水,连忙装作无所事事避开他的探究,好饿啊,果然是冻的。
“你看我干嘛?”
他冷不丁开口。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她心虚,顾左右而言他。
“你的眼神很不对劲。”
“你看是你心思不对劲。”
她毫不客气。
他不说话了,凶狠地瞪着她,她冲他轻轻哼了一声,他又故作不屑扭过头。
她忽然想起,她之所以能发现他左耳听不见,有一个原因便是他常常不经意地走在她的左边,用右耳对着她。至于她为什么会这样敏锐,实在说来话长,因为她的右边脖颈上长了一颗小小的红痣,慧敏曾经告诉她......
这颗痣时隐时现,别有一番韵味。
所以她时常刻意想让他看到那颗痣,无奈却总被他有意无意地绕开。
而今天,他居然没想那么多,毫无防备地坐在她的右边,用那只听不见的左耳对着她,究竟是烧糊涂了,还是被她拆穿了懒得辛苦伪装了?
毕竟,一直惦记着一个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应该很辛苦吧?
她能感受到,他在她身边,微微发抖。
她抱得更紧了些,问:
“你还好吗?”
他闻声微微偏头,长长的睫毛带着水光,轻轻颤动,声音似乎带着一点他都没觉察到的委屈:
“你说呢?”
第49章 涣尔冰开(六) “我...有点难受。……
冬夜虽冷, 但好在船舱狭小,窗户紧闭,屋中炭火烧的火红, 在昏沉烛光摇曳的一间小室内炸开噼哩哗啦的火舌声。两个人凑在一块,起初各自发抖, 渐渐的, 一方天地渐渐燥热,受冻的皮肤生出一股又麻又痒的痛楚。
他的声音微微低哑,但脱不开是少年人的干净朗润, 在这样寒凉的冬夜, 如一眼温润柔和的泉水,把本该生涩的距离间缓缓糅合。
孟令仪浮想联翩, 这时候, 顾不得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心尖上酥麻一片, 没想到, 这样冰冷古板的他,还有这样旖旎的声线。
她目光闪烁, 脸色潮红, 半晌不答话。
旁边的赵堂浔说完,心里期期艾艾等着她的回答, 许久, 微微羞恼抬眼, 只见她眼神游离,不知又在想什么。
他暗暗握紧拳头,关心他都是假的,一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说几句话就三心二意,心猿意马。
“孟,令,仪,到底是你听不见,还是我听不见?”
他一字一顿,语气间忍不住尖酸。
孟令仪回过神,看着他的神情意味深长,悠悠道:
“想不到,你还有这副模样。”
她弯弯的眸子微挑,唇边含着不可言说的微妙笑意,赵堂浔闻声,浑身一凌,立刻甩开她搂着他的手,一扯被子,坐远一些,脸色又青又紫:
“你给我闭嘴。”
她却咯咯笑起来,眨眨眼睛:
“你别生气嘛,你看你,干嘛整天凶巴巴的,明明你温柔一点这么可爱,以后多这样,好不好?”
他脸颊滚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她到底是不是疯了,知道自己再说些什么吗?他是一个男子,哪有人这么说一个男子的?
可头却越来越低,一颗心在胸腔里跳的厉害,挣扎许久,恶狠狠吐出两个字:
“闭嘴...”
不出意料,她笑得更欢了:
“你就只会说这两个字了吗?”
他索性闭嘴,不理她,方才那阵羞恼的震惊缓缓退却,抿了抿唇,心里却奇妙地有些欣喜。
干嘛对他笑这么大声,有这么开心吗?
正晃神呢,她又开始扯被子:
“阿浔,对不起嘛,今晚是我太任性了,没想到会闹得这么严重,连累你受了这么多苦头,你可以原谅我吗?”
她的声音温吞,钻进他耳朵里,他依旧板着脸,心里却轻轻哼了一声,冷声回答:
“我知道了。”
“嗯,那你能原谅我吗?”
他微微蹙起眉,斟酌怎么样回答才能不显得自己格外好糊弄。
“是我太自作多情了...我以为,嗯...我以为...”她在一旁纠结地开口,抬眼望他,见他眉目冷清,却忍不住看着她,便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我光嘴上说你不相信,所以我要用行动向你证明,让我知道你的弱点,并不会像你以为的那样,我会嫌弃你,会利用你的弱点伤害你。我以为,如果你找不到我,只要你愿意向我走一步,我就能去找你。”
她声音低下来,她想得很好,可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倔,也没想到水这么凉,海里这么危险,其实...被她这么一折腾,无异于平白给他们找罪受,又何尝不算知道他的弱点害了他呢?
她叹了一口气,有点沮丧:
“对不起,你说的对,我总是自以为是认为我很了解你,总是认为我能改变你,其实我没有那么厉害,我这个人,想事情总是太简单,不然先前也不会一次又一次被人当枪使,可我还是不长记性。”
她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头发湿漉漉的,心里满是愧疚,还觉得很丢人,他肯定很得意吧,每次他都有先见之明,然后看着她傻乎乎地自作自受。
又是一片寂静。
正当她想打起精神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原本因为两股对抗的力而绷直的被子却忽然被松开了一个角,身旁之人,把被子往她身上拢了拢,目不斜视,面色古怪又犹豫,艰难吐出几个字:
“你不用改。”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若是平心而论,她挺好的。
她很好。
比他遇到过的所有人都更赤诚,虽然有点蠢,容易轻信别人。
他想了想,皱眉补充,仿佛几个字已经用尽他浑身气力:
“以后你都听我的。”
他又不会害她。
她没反应过来,愣愣眨眼,他看着她,似乎以为她听不明白,又略显不耐地添上一句:
“你若是想,我可以给你善后。”
他不明白,像她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这么多婉转迂回的心思,她平日这么爱笑,虽然笑声总是让他烦躁,可看她这副颓丧的模样,他心里却更不舒服了。他理解不了,想不明白,只听懂了,今晚自己不该这么固执,否则她便不会这么苦恼,从前他应该早在发现事情不对劲之时就拦住她,而不是冷眼旁观她吃苦头。
孟令仪眨巴眨巴眼睛:
“听你的,真的管用吗?”
他微微眯起眼,语气不善:“不信就算了。”
她却拽了拽他的袖子,露出很真诚的笑容:“不冷吗?要不还是靠近点吧。”
他面色沉沉,半晌,不情不愿地挪过去一点。
“我来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的胳膊又再次绕过他的背,接过他手中抓着的被角,抱着他,将两个人靠拢。
他浑身僵硬,感受着她温软的身躯将他裹紧,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另一只手暂时松开被子,温柔地伸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瞳孔一滞,半推半就地皱眉想躲开,低声埋怨:
“你松手!”
孟令仪柔柔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他冰凉的手轻轻推她的手腕,不知是不是因为病了,力气像一只小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