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的惶恐又被一把掐灭,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没有变卦。
“阿浔,你不要这么想自己好不好?你很好,你是个好人,而且你也不要因为经历了这些而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一来这些不是真的发生了,二来就算真的发生了你也应该为自己杀了一个这样道貌岸然的人而自豪。”
他愣愣听着她的话,那扇门后铺天盖地令他痛苦的回忆,在她的引导下被他重新面对,原来,他没有错,也没有不好么?
孟令仪说完,才低头看他,只见他脸上早已流下清浅的泪痕,那一道道水光,闪烁在他苍白无措的面庞上,他不敢看她,也不知怎么面对自己。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把他揽进怀里,他仿佛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任由她摆弄,无措又小心,那双平日里令人觉得心虚的黑眸,却盈盈挂着无助的水光,他的头靠在她小小的肩上,眼泪越来越像汹涌的河,哗啦啦流在她衣裳上。
“阿浔……”
她轻轻叫他,语气又是心疼,又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凭什么那些真正罪行累累的人畅快洒脱,却让这样心思细腻敏感的他承受这样的负担呢?
她不知该做些什么,声音也带了哭腔:
“你哭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没有为他抹去眼泪,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仰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不让自己眼眶里的泪珠掉下来。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你知道吗?我知道那些事没有发生过,虽然很气愤旁人诽谤非议你,可我真的很庆幸。”
“如果我更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不过,也许我那个时侯太小,也不能为你做什么,可我可以陪着你,至少……在你难过的时候,给你一个肩膀。”
她侧过身,用柔软的脸颊抵住他的额头,轻轻拍着他:
“不难过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就不要再想了。你很好,没有人站在你那边,你也一直在努力保护自己,以后,身边有人了。”
她脑子混沌,方寸大乱,失去了循循善诱的耐心,只能仓皇无措地捧出一颗赤诚的真心,想到什么说什么。
却不料,赵堂浔却似乎更难过了。
他浑身脱力地靠在她怀里,手紧紧拽住她的袖子,紧紧咬着下唇,努力不哭出声,可听着她的话,眼泪就像洪水决堤一般涌出来。
他想忍住,可头一次知道,原来哭的太久,连气也开始不顺畅,忍不住抽泣起来。
他只能把头躲进她的肩头,不想被她看到,可双手又死死拉着她,不肯让她走。
孟令仪脸色羞红,哄了好久,他还是在隐约抽泣,她心里也从一开始的心疼愤懑变得有些微妙。
“阿浔,你别哭了,好不好?”
他闭着双眼,面色难堪,吸了吸气,勉强止住:
“为什么……”
这便厌烦他了么?可明明,也是她让他说的。
孟令仪东张西望,低头,见他靠在她身上,无力地低喘,额头全是汗湿的鬓发,眼泪又那样勾人地悬在下巴上欲落未落,脑中轰然炸开一个词——花枝乱颤。
她状似无意,悠悠说了一句:
“喂,你……该不会在对我撒娇吧。”
一句话落地,少年抽泣声立时止住,两人连呼吸声都屏住,一时之间,一室寂静。
就在孟令仪以为他要推开她,然后别扭地说一句让她别胡说的时候,他却抱得更紧,闷闷说了一句:
“我……可以么?”
孟令仪整个人僵住,心里仿佛被风吹的鼓起来,又一下被扎破,铺天盖地的惊讶淹没了她,良久,心头的浪潮高了又地,她面色羞红,半晌,故作正经:
“按理说,也不是不行,但你知道,什么关系才能彼此撒娇吗?”
少年垂下的眼里晦暗不明:
“什么……”
孟令仪清清嗓子:
“我看话本子里写,男女之间,恐怕得是那种关系才妥当。”
“……哪种关系?”
第60章 沤珠槿艳(九) “悬悬……当我求你……
室内一片漆黑, 只有炉子上的火舌霹雳啪啦在空气中滚动。
少年纤长的睫毛很好地掩盖了眸子中的情绪,他悄悄观察着孟令仪的神色,见她眼角唇边都含着笑意, 平日里白白的脸颊此时也染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粉红。
他不是一个爱在旁人面前表露情绪的人,可在她的面前却像一只初出茅庐的小兽, 忍不住向她袒露自己最柔软的肚皮, 心里砌起的高墙全部崩塌,希望她能摸摸自己,能回应他的晦暗心思。
他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变成了这样, 等他察觉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时, 早已经弥足深陷,难以自拔。
身旁的姑娘面色绯红, 声音却还端着矜持:“还能是什么关系?就是那种关系呗。”
赵堂浔撩起眼皮, 悄悄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可以吗?可以和你是那种关系吗?”
孟令仪大吃一惊, 几乎要忍不住把他推开, 料想他大概是误会了,只能厚着脸皮解释:“我说的, 是夫妻。”
她扭头看着他, 原以为他会有些难堪,他却一脸的坦然, 甚至面色中还带着隐隐约约的期待, 问:
“我知道, 那我们可以吗?”
这下孟令仪是真的震惊了,一把把他推开,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少年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有些失落, 只听她惊讶的声音:
“你认真的吗?你知道两个人要怎么样才能成为夫妻吗?”
他认真地看着她,有难以察觉的慌张,冷静道:
“我知道。我很认真,所以你呢,你怎么想?”
她怎么想?
孟令仪的心在胸腔里砰砰跳动。
她还能怎么想?她自然是愿意的,她一时之间没有明白,毕竟在她看来,面前人尚未开情窍,不知是哪根茎搭错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她又追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是可以随意乱许诺的。”
赵堂浔垂着头,双臂环抱着自己,紧了紧胳膊,他声音带着淡淡的委屈,又一遍重复:
“我没有不认真,我是当真想和你成为夫妻,你可不可以,也和我试一试呢?”
他早就料到了,不是吗?她这样好的人,之所以愿意靠近他,不过是因为怜悯他,她对谁都很好,可他却不一样。
他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他已经决定要把自己交给她了,他从此便也只有她了。
他不知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只知道他的心已经交给了一个人。只要他还活着,还有一口气,他便会一直缠着她。就算她不喜欢他也罢,只要能够跟在她身后,他就已经能够满足。
他有些阴暗地想。
忽然觉得,没有了她的怀抱,原来夜晚是这样的冷,身上的伤口是这样的疼。
孟令仪尚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她眨巴着眼睛,目光徐徐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他的身影是那样的单薄,脸上还带着方才的泪痕,眼睛也红红的,他一字一句是那样认真,不像作伪,那双深不见底,颜色浓黑的几近空洞的眸子,情绪是那样的纯粹,几乎让她分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许久她斟酌着开口:
“阿浔,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少年眸光一闪,为什么呢?
他压下眼睛里面的偏执神色,因为他见不到她的时候便会发了疯一样的想她,与她呆在一起,就算是生死难料也觉得开心满足;因为他不愿任何其他的男子触碰她,看到她同其他男子笑盈盈地说话他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想要把她带走,让她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因为她看见了藏在他心里那个从未见过天日的小孩,温暖的带着他去面对他不堪的回忆。
他生命中的所有美好都是她带给他的,他也分不清这样的情谊到底是什么,不知究竟从何时开始,他只知道——如果要离开她,那自己还不如死了。
他眼里的情绪百转千回,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眼里闪着水光,下唇轻轻抖动,一字一句地又问了一遍:
“悬悬……当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可不可以……”他轻轻吸了口气,语气哀切:“答应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就算不和我做夫妻,也可以,那你……”他垂着眼,似乎废了极大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可不可以别和别人在一起。”
孟令仪的嘴在黑暗里张开又闭拢,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让她一时之间分不清他的动机。
可是似乎也无所谓了。
她就是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前一日还在处处和她斗嘴看不惯她找她麻烦的人,怎么现下就可怜巴巴地坐在她面前,哭着求她答应他呢?
她心里的情绪相当微妙,有些隐隐的得意,却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重。她只能低下头,轻轻点了点,然后结结巴巴地开口:
“那,那好吧。但是如果说好了,就不能反悔了,这件事非常严肃,你要不要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对方松了一口气的短叹,然后被他立刻打断,声音里带着急切:
“不会反悔的,绝对不会反悔的。”
可是话一说完,他似乎又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轻轻挪动自己的身体,小心翼翼试探地贴着她,眼睛盯着二人放在一块的鞋尖,又不确定了问了一句:
“那你呢,你会反悔吗?”
孟令仪声音轻快:
“我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他声音有些茫然无措:
“那现在呢,我们是夫妻了吗?”
孟令仪忍不住笑出声:
“当然不是,你在想什么呀。如果要当夫妻的话,你要先去我家提亲,还有各种各样的流程呢,不过,我的心已经许给你了。”
她的心已经给他了。
赵堂浔默念着这句话,心里的欣喜再也藏不住,可是又一瞬间变得有些无措起来,生怕自己没有做好又失去她,只能不断地向她承诺: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孟令仪哑然失笑:
“你在说什么呀,你要跟我当夫妻,又不是给我当仆人,干嘛问我这个问题?”
他瘪了瘪嘴,只是定定地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久,他只能像一个楞头青似的,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的承诺: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