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江步月垂眸扫她一眼,只缓缓抬了抬衣袖——
右手广袖下,赫然缺了一颗狮首纹齐光玉袖扣。
她心下明了,平静道:
“您不妨查查,三殿下出使期间,是否与北霖世家有所勾连?”
“你还真是……知无不言。”
江步月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语气也缓和了些许:
“你何时能起身?”
“很快。”
“那若是你逃了呢?”
“孟嬷嬷在此,小七不会逃。”
“你想让我如何作为?”
“求殿下派人护我与孟嬷嬷周全,至少在避子汤风波平息之前。”
江步月略一颔首,算是应下。
“不知殿下,想让小七去杀何人?”交易既成,她便直接问道。
“还没想好。”他转身,推门而出,日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背影,“先欠着。”
屋外日光正好,黄涛跟上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他敏锐地察觉到,殿下来时周身那冰封般的气息,有些不一样了。
屋内,顾清澄全身脱力地倒下,冷汗浸湿了中衣,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这场交易,她把当下的命和未来的命都交给了江步月,才勉强换来了这浊水庭片刻的喘息。
“嬷嬷。”
她对着来递药的孟沉璧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会保护你。”
孟沉璧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把药汁灌进了她的嘴里。
。
江步月走出浊水庭,午后的日光落在他眼中,却化不开那一片沉沉的墨色。
方才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触感,耳边也回荡着那句意有所指的话——
“三殿下出使期间,或与北霖世家有所勾连。”
他需要印证。
而有些消息,深宫里问不出,却在那些纸醉金迷之处,流窜得最快。
“殿下,咱们这是去哪?” 天色渐沉,黄涛见他步履不停,毫无归意,忍不住问道。
“喝酒。”
“去哪里……喝酒?”
“三哥平日都带他那帮世家子弟,在何处买醉?”
“红袖楼。”
“走。”
黄涛心里咯噔一下,绝望地闭上了眼。
得,三殿下又“托梦”了。
他赶紧追上去:“殿下,您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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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补:修了一下称呼
第12章 斗酒 步月公子可敢玩点儿新鲜的?……
要体验一个人的生活,就要体验他的痛苦,体验他的快乐。
朝酒晚舞,就是三皇子的快乐。
朝酒已过,现在是晚舞时间。
黄涛天真地以为,自家殿下今晚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们两人真正站在红袖楼的第九层。
江步月一身三皇子的墨色华服,盛装已备,而面色却冷淡疏离,与这满座奢靡极不相称。
而黄涛探头探脑,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这红袖楼的第九层,与其说是烟花之地,不如说是北霖都城另一座无形的权力秀场。
远处金铃摇晃,胭脂香混着酒气蒸腾,满座朱紫贵人推杯换盏,红袖佳人巧笑嫣然,地龙烧得正旺,正一点点舔舐着误入者的清明。
黄涛局促不安地立在门边:“殿下,咱们……当真要入这……虎狼之地?”
江步月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丝竹管弦不过是背景音,满座靡靡里,人人面色赤红,无声流动着的是试探,结盟与利益。
他寻找着三皇子生前最常坐的位置,一一对上那些曾与他兄长打过照面的面容。
“走。”
江步月率先迈步,径直走向那个临窗的雅座,步履沉稳,黑袍曳地,在这满室浮华喧嚣中,硬生生劈开一道清冷的轨迹。
落座后,他未点酒,只要了一壶清茶。
“殿下,”黄涛忍不住压低声音,“来这儿喝茶,是不是太……”
话未说完,便在对上江步月眼神的瞬间戛然而止。
有歌姬抱着琵琶款款而来,黄涛慌忙后退,手忙脚乱地险些撞翻案几。
要命!这地方哪是他们能来的?
清茶上桌,茶烟氤氲中,黄涛终于试探着抬眸,瞥见自家殿下执杯浅酌,目光淡淡,却始终未离场中众人。
他忽地醒悟,主子这是在三殿下的皮囊里守株待兔,以猎物的姿态,等与三殿下最熟稔的那个人。
正想着,远处有个醉客远远地注意到了这身黑袍,他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挤了过来。
“江兄!许久不见你了,我跟妩娘都很想你……”
见江步月毫无反应,他恼怒地凑近:“怎么喝上茶了啊,江兄未免太过小气……”
他说着,拎着酒壶,一把将胳膊搭在江步月的脖子上,才察觉有些不对。
他揉了揉眼,和那清冷的目光对视了一息,酒醒了几分。
待看清面容时,爆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未来的驸马爷吗!”
他非但不收手,反而变本加厉地凑近,酒气喷在那张白玉般的脸上:“长得挺俊,看不出来,这几天都忍不住啊?”
他将声音故意拔高,引得四周宾客纷纷侧目:“跟兄弟们说说,公主府里的丫头是什么滋味啊?”
话音未落,满堂宾客已哄然大笑。
谁人不知这位南靖质子为了讨公主欢心,向来以清冷自持著称,可如今竟也沦落到这烟花巷陌寻欢作乐……
满场目光霎时聚焦,黏腻又探究。
黄涛脸色骤变,霍然起身,却被江步月藏在袖中的手轻轻一按,逼了回去。
只见江步月不避不闪,只是抬手,用指尖将那几乎怼到脸上的酒壶推开了寸许。
“肖公子,”他声音依旧平稳,像山涧冷泉,“慎言。”
他抬眼,清冷目光落在对方醉意扭曲的脸上:“污言秽语,辱了步月倒是无妨,只是这酒楼里人多眼杂,莫要玷污了公主清誉。”
他声音不高,面色也温和,将这一场下流的调笑,轻描淡写地推了回去。
醉汉被噎得一怔,周围的哄笑声也低了下去。
江步月慢条斯理地执起茶壶,为醉汉斟了一盏:“肖公子,既是三哥故交,不妨共饮一盏?”
“你……!”那肖公子恼羞成怒,酒意混着怒气上涌,一把扫开江步月面前的茶具!
杯盏碎裂,茶水四溅,惊得近处的舞姬低呼后退。
“少他爹的给老子扣帽子!”醉汉也懒得再装,直指着江步月的鼻子,“一个质子,真当自己还是什么金贵人物?”
满堂的丝竹管弦,在这一刻都静了。
黄涛的脸瞬间煞白,“殿下”二字卡在喉咙里,几乎要跪下去。
他眼前的肖公子,乃是正二品宣武军节度使的嫡子,手握军权,他们这等质子身份,又拿什么跟人硬碰硬?
江步月却抬手,再次安抚般地将他按回原位,示意他将桌上的茶具收好。
然后淡淡地笑了:“肖公子说的是。”
他抬起眼,那双清冷眸子在水光和灯火中,竟没有半分怒意:“三哥生前常说,您是他最知心的兄弟。
“所以步月特来相邀,三日后……去灵堂与三哥喝杯酒。”
一席话下来,肖公子的怒意竟似打在棉花上,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与三皇子如出一辙的衣袍,忽地咧嘴一笑:
“好。”酒壶重重砸在案上,“我肖锦程今天倒是要亲自掌掌眼,你个小质子,够不够你三哥几分男人!”
“肖公子厚爱,这茶确实落了下乘。”江步月也笑,拿起那被肖锦程摔碎的茶具,信手掷地,发出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