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艳书始终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撒手。
顾清澄只能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鼓励道:
“林小姐现在也是女学的先生了。”
“今日林先生门前立威,正彰显了平阳女学的风骨。”
然后扶正了林艳书的肩背,让她安心坐好。
“女子立业,如逆水行舟,不容宵小随意污蔑,”
“尤其是在这灯红酒绿之地,林先生更要成为中流砥柱才是。”
林艳书整理裙裾端坐后,顾清澄才正色道:
“要让世人知晓,平阳女学的先生,教得了书,更握得稳刀。”
“有雷霆手段,才能荫庇更多的女子。”
林艳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方才定了心神。
过了一会,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
“可是……”
“可是我只是个光杆先生,没有学生啊!”
庆奴此时端了林艳书最喜欢的雪煎山间翠来,华贵典雅的学堂里,就剩顾清澄与林艳书两人。
顾清澄看着林艳书,思忖片刻,开口道:
“其实,那个张婶说的,也不无道理。”
“有什么道理嘛。”
顾清澄抿了一口茶:
“世道艰难,贫寒女子若求存身学艺,原本只有风尘之地可栖。”
“所以,女子们若想谋个清白出路,平阳女学便是她们安身立命的净土。”
“不过眼下成见如山,你要找到一个,破冰之人。”
林艳书陷入沉思,忽地眼睛一亮:
“方才那个醉汉说……”
“红袖楼的小小,原是获罪高官的女儿。”
“如今,尚被他关在马厩之中。”
顾清澄抬眸,知林艳书所提的这小小,原是户部侍郎楚凡的独女,楚小小。
前段日子的南北边境流寇之乱,根本原因是户部的赈灾粮的亏空,以致于辗转月余,粟米未至,镇北王治下的游牧区饥民被迫铤而走险,酿成寇患。
如今宣武军三千轻骑南下,寇乱已定,时局暂安,然而朝堂清算终归不可免。户部的两名侍郎里,楚凡一人被扣上了贪墨的罪名,此事一时沸沸扬扬,朝野皆知。
事定之后,楚家满门流放三千里,女眷皆没入贱籍,幼女楚小小,年方十五,被鬻入红袖楼。
“你要给她赎身?”
顾清澄的语气里终究是带了几分提醒。
“楚小小是官身没入贱籍的,赎银数目惊人不说,即便你倾囊相购,也改不了她的乐籍之身。”
林艳书垂眸沉吟片刻,依旧坚定地点了点头。
顾清澄看着她:“可她并非你这破冰之人的最好人选。”
林艳书明白个中利害——平阳女学的头一个学生,若出身于红袖楼,轻则被街坊非议,重则累及女学根基。
“可是舒羽,”林艳书眼里带着几分沉思,“你方才说,只有风尘之地,可容这些女子们立身学艺。”
“那这些已经被困在青楼里的,便是最需要安身立命的可怜人。”
她站起身,小算盘随之轻轻响动。
“哪个良家女子甘愿卖笑?我林艳书既然要建女学,为何只因她们曾堕入风尘,便要划清界限呢。”
“她们也是人啊。”
林艳书顿了顿,一双翦水眸子满是担忧之色:
“尤其是小小这样骄傲的世家贵女,囚在这种腌臜地方。”
她的视线与顾清澄对上:
“她会死的……”
顾清澄的眼底起了波澜,林艳书至真至善的赤忱之言,利刃般剖开了她心底的旧痂。
此间云泥翻覆之痛,她又何尝不知?
起初,顾清澄觉得林艳书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富家千金的一时兴起。
但此刻,顾清澄真心决定帮她。
“你还有多少钱?”
顾清澄轻声问。
林艳书从一旁拿来账册,指尖在小算盘上打了几下:“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
“这次又要典什么?”顾清澄无奈道。
“我可是南靖林氏的嫡女,”林艳书合上账册,眼底透出几分傲气,“何曾短过银钱……”
“我有不费银钱的法子。”
“当真?快讲!”
。
顾清澄离开了平阳女学,林艳书要遣马车相送,她却执意独行。
日头已过中天,她虽帮着林艳书张罗女学事务,但更重要的,是她心中自己的盘算。
她与林艳书约好了今夜子时相见,在这之前,她要去另一个地方。
她的怀里揣着一张谢问樵亲手写的介绍信,谢问樵说,这是聂蓝长老的修习之处。
跟着指引,她没走多久,便在另一个高门大户前停下了。
……这也是修习之处?
这第一楼的长老,果真没一个正经修道的。
顾清澄抬头,看着匾额上四个大字“风云镖局”。
“你就是舒羽姑娘吧!”
守门镖师的粗声打断她了打量匾额的目光。
“正是,谢大夫可曾打过招呼??”
镖师抱臂打量她:“女状元的名号自然听过。”
“不过谁是谢大夫?”
顾清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谢大夫是聂镖头的旧友,烦请您转交一下。”
“我们这里没有姓聂的镖头。”
镖师狐疑地盯着她手中信封:
“要不您自己拆开瞧瞧?”
顾清澄被他看得有些不自信,背过身去。
信纸展开的刹那,她的耳尖发烫。
哪有什么介绍信!
只有一张白宣,白宣上墨渍三点,笔锋歪斜似某人的山羊胡须——
糟老头子坏得很!
在镖师错愕的眼神里,顾清澄反身向书院的方向跑去。
“舒状元您下次再来……”
“别叫我状元!”
顾清澄的身形很快消失在镖师的视线中。
她中了谢问樵的调虎离山之计!
第45章 狭路(一) 顶着他人身份,永无出头之……
当顾清澄赶回书院时, 厢房内空荡冷清,只剩几个小丫头。
栀栀托腮坐于桌案边,眨眼瞧着她。
顾清澄亦默然相望。
“酥羽姐姐。”
栀栀的两条小胖腿摇晃着, 浑然不觉顾清澄面色渐沉。
“你爷爷呢。”
扎着红头绳的知知抢答:“天未明便遁走啦!人家可是遁甲仙翁!”
“他一个人跑的?”
顾清澄看着知知们, 秀眉蹙起。
她有这么可怖吗, 这老家伙, 竟连自己亲手收养的女娃们都抛下了?
“爷爷说, 酥羽姐姐现在是知知大将军了。”吱吱探出脑袋道。
此话她确实随口说过,但那是谢问樵应了她所求的——